學達書庫 > 於梨華 > 夢回青河 | 上頁 下頁
七六


  經他一說,大家比較安靜了一點,吃完早飯,就到自己教室去,我和寶珍,經過校醫室,就駐足不前,不過校醫室關著門,門上掛著一塊「暫停使用」的牌子,是駝背的筆跡,靠門的地方,還有幾滴幹了的血跡,想必是沈慧英被抬出來送到醫院時滴下來的,不知她是否有希望活,據那個矮子說,事情發生在清晨三四點,而老趙掃地,多半是六點半到七點,一個人哪裡能流三個鐘頭的血呢?如果真死了,倒也可惜,才十九歲的人,又這樣好看。

  「膽子這樣小,見了血就怕成這樣。」寶珍說。

  「不是怕,是在想沈慧英真划不來,如真死了,也可惜。」

  「有什麼可惜,還不是罪有應得!」她毫不動容的說:「死了也好,免得將來鬧出更丟人的事。」

  「沒有想到你這樣恨她!」不知什麼時候曼如站在我們身後,我們都吃了一驚,回頭看她,她的雙眼都紅腫了。

  「唔,」她說:「我和孫先生趕去時她已死了,流血過多,學校已通知她家裡人了,真可怕,那樣子,和她平時完全不同了,」說著,又流下淚來,我們也默然,曼如和慧英曾好過一陣,好得不得了,為了夏,兩人才淡下來的,淡下來後,互相恨過一陣,恨得幾乎可以把對方活活吃掉,聽說最近忽然又很好,一個寒假形影不分,也真奇怪,兩個人那麼恨過的,怎麼還會再好起來呢?

  「你們想,我們一直都很要好的,她死了,我怎麼辦?」

  寶珍不耐煩起來了,「算了,算了,你那些時候恨她,不是天天巴望東洋鬼把她捉去槍斃掉嗎?現在又說這種肉麻話,誰叫她自己沒有人格要和姓夏的日日夜夜混在一起,哪個都看不順眼!這樣一來,也好,學校裡除去一點污穢之氣。」

  「學校也不肯就這樣算了,聽孫先生說,他們預備查幾個嫌疑犯呢。」她停了哭,嚴重的說。

  「嫌疑犯?」

  「唔,哪一個平時恨夏先生或慧英的,都要叫去盤問。」

  「哼,學校裡哪一個不恨夏?那不是每一個學生都要叫去問了嗎?」

  「不曉得怎麼樣。」宋曼如說。

  「問就問好了,如果把我找去問,我就說,可惜我不會用槍,不然早就把那個姓夏的幹掉啦!這種下流人物,哪裡配做什麼生活管理組長。」

  曼如深深的看她一眼。

  「寶珍,你說話當心點,何必呢?」我不安地說。

  上課鐘響了,我們就各自回教室。

  吃中午飯時,寶珍低著聲音對我說,曼如給駝背叫去了,「真的?什麼事?」

  「還不是和那個案子有關。只有她才知道慧英平時和些什麼人結怨,不過,慧英除了和夏有這件醜事之外,平時倒還很討人喜歡的,應該不會有人恨她,恨得殺了她。學校把曼如找去,不過是敷衍慧英家裡的人而已。」

  但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卅三

  曼如到夜裡才回來,因為晚了,我們困乏,也沒有問她詳情,第二天一早,訓導處就把寶珍叫去了,去了一整個上午,吃午飯時才回來,臉色很難看。飯堂人多,我也不好問她,心裡的好奇卻又按捺不住,一吃完,就風也似的跑回宿舍等她,不想她回來時,有孫先生和曼如跟在後面。寶珍也不看我,就逕自去理起行裝來,孫先生還在一旁幫著,我吃了一驚。

  「怎麼回事?寶珍,你要到哪裡去?」

  孫先生說:「暫時到警備司令的看守所去住幾天,等事情搞明白了就出來。」

  「什麼事情搞明白?」我還是蒙在鼓裡。

  「還不是沈慧英的事!」

  「沈慧英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一下子我身上的肉都緊縮起來。

  「他們認為寶珍有嫌疑。」孫先生平心靜氣的說。

  「見鬼。」我衝口而出,「怎麼扯到她頭上來了呢?」

  「我也不相信,」孫先生說,用眼睛阻止我的激動,「所以我相信過兩天就會真相大白的。」

  「你既然不相信,孫先生,你為什麼不阻止駝背做這種沒有道理的事呢?」

  「定玉,不要說這種幼稚的話了,」寶珍說,「如果孫先生有力量,她還用等你來說嗎?」

  孫先生平時寵愛寶珍,我們都知道的,孫先生在學校裡毫無地位,說話毫無作用,我們也知道的,我只好閉了嘴。

  「你把這個口袋拿去,幫我在盥洗室裡的幾樣東西收好拿來?行不行?」

  我默默地接過空袋走出房來。

  當我把牙刷放進去時,才看見口袋裡有一張小字條,連忙拿出來,正要看,卻有人來,忙不迭的躲到廁所裡。

  定玉:千萬要鎮定,是曼如在搞鬼,她對駝背講,出事的那天下午聽見我和你在房裡商議謀殺的事,一看見她和沈慧英就不說了。她說她聽見我們提到沈的名字,還說了許多別的,她說我是主犯。要特別當心,她毒如蛇蠍,是我沒有想到的事,我明白她為什麼要害我們,必要時,回家去,躲一下,我有消息會通知你的,千萬不可以和她吵,切記,切記。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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