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於梨華 > 夢回青河 | 上頁 下頁 | |
七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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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見了面年都不拜就要鬥嘴,是什麼道理?來,來,我請客,到合作社去買花生米吃,走啦,寶珍,做了一個寒假書蟲,還不夠嗎?現在我們班上幾個好的都開除掉了,畢業考第一,總歸是你的,還啃什麼?走吧,我等一下還有事。」 就在那天晚上,鄞中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事,夏先生給人槍殺!同時受了重傷的還有沈慧英。事情發生在校醫室裡,校醫室一共有兩間小房,一間是診視室,校醫給學生看病打針給藥的;另一間有一張小床給得了急症的學生,還沒有抬醫院裡去,暫時躺的,或是給實在窮得連褲子都當光了的學生用的。夏先生和沈慧英就在那張床上被人發現的,那已是晨光熹微第二天了。 一早起床,我們就覺得有點異樣,因為我們拿了臉盆到盥洗室等丁嫂從廚房提熱水來洗臉——本來是由學生自己打水,後來改了由傭人提大桶水進來——,左等右等都沒有她的影子,低年級的學生,先煩躁起來了。 「鬼丁嫂到哪裡去了?遲了早操那個猴子教官又可以得意洋洋的罰我們多跑幾圈了。」 「再不來我們去找孫先生,叫她把丁嫂調到男生宿舍去,看她能不能這樣偷懶。」 「真的,她過年過昏了。」 正在這樣嘰嘰喳喳講著時,丁嫂從小門沖進來,手裡既沒有提桶子,眼睛也不看我們一下,就往樓上跑,兩個小腳敲得咚咚響,像兩個小錘子似的。 我們氣瞪著眼,曼如悄聲罵道: 「咦!真是怪事,難不成她也做了下流的情婦?」 寶珍嫌她低級,繃著臉,我就忍不住要笑,她那怪相,做下流的母親差不多。 「你也未免把下流說得太不堪了。」正說間,咚咚咚的,一雙小腳一陣響,扶梯上另一雙大腳也一股勁的沖下來,孫先生披了晨衣,蒼白著臉,從我們身邊擦過,後面跟著丁嫂,正眼都不著我們一眼,卻從眼梢上瞟著我們吃驚的表情,一副像煞有介事。孫先生看見曼如,猛的煞住腳,丁嫂沒留神差些被撞倒。 「曼如,沈慧英一夜沒有回來?」 「大概沒有,怎麼?」 「你跟我來,」孫先生壓低著聲音說:「你跟我來,她受了重傷,在校醫室裡。」 消息頓時傳開了,把每個人臉上掛著的瞌睡,一掃而光,一邊議論著,一邊拿著幹手巾搓臉,我和寶珍等,當然更急,臉不洗,頭髮也來不及梳就跑到校醫室,一出小門,就覺得形勢嚴重,飯廳外,站滿了人,到訓導處的通道上,簡直擠得水泄不通,我們根本一步都移不動,只好站在人堆裡。 「出了什麼事?」寶珍問一個男生。 「什麼事?夏先生被人暗殺了,你不知道?」 「什麼?」我驚叫起來,「在哪裡?」 「在哪裡?老早被人抬回他家去了。」 「怎麼,他不是死在家裡的?」我和寶珍幾乎是齊聲問的。 「死在家裡就沒有戲好看啦,」另外一個短小的男生口沫四濺地說。「他死在校醫室的那個小房間裡,和他的姘——和那個高三的姓沈的,頭並頭。」 我和寶珍互看一眼,原來如此!我們還以為她在什麼地方受了傷,被抬到那裡去的。 「什麼人發現的?」寶珍的問題。 「什麼人殺害他們的?」我們一齊問的。 「老趙。」那個矮子說,老趙是我們的校工。 「什麼?老趙殺他們做什麼?」 「不是,不是,」矮子說,瞄我一眼,像瞄一個動物似的。「老趙發現他們的,他清早掃地,走過校醫室,聽見裡面有人在哼唧哼唧的,進去一看,嚇得拔腳就跑,一口氣就跑到駝背家。」 「他曉不曉得是什麼人幹的?」 「他怎麼會曉得,」那矮子又瞄我一眼,這一次,像瞄一個死老鼠似的,我也問得笨就是了。「反正是學校裡的人。」 「是學校裡的人?誰講的?」 「我!」他揚著聲音講,引得左右的人都掉頭來看他。「你們想想不是學校裡面的人幹的還會有誰?第一、大門是鎖著的,縱然有人跳牆進來,也非得經過門房,老張,就睡的門房,凡是老年人,睡覺很警醒,哪會有人經過他床前而會聽不見的?兇手不能從校園那邊進來,因為冬天湖上不租船,要進來除非游泳,這個天,不游泳已經凍死了人,哪個有這麼大本事在水裡泡上個把鐘頭?第二、兇手一定知道夏先生和那個姓沈的行蹤及經常去的地方,校外的人怎麼會知道他在哪個地方過夜呢?」他十分得意地朝大家看看,見大家對他的分析十分滿意,他又加了一句,「倒是一個幽會的好地方,哈……」 廚子抬著一大桶稀飯,吆喝著叫大家讓路。通到訓導處的小門,方駝背及別的先生也出現了,我們只好紛紛進入飯廳,哪裡有心思吃早飯,一等巡視的先生轉背,嗡嗡之聲就響起來,他們轉過來了,大家停止,只有簌簌的喝粥聲,而那邊又議論起來,先生們也沒有辦法,何況他們自己也在交頭接耳,最後方駝背忍不住,向我們說: 「你們今天要照常上課,不要沉不住氣,有什麼事,學校會按法辦理的,用不著你們開小組討論會,今天上課或自修缺席的加倍扣分,大家聽清楚了沒有?」他平時不太說話,一說起來,臉板得鐵緊,因為是駝背之故,眼睛總是往上翻,像在給人白眼一樣,我們平時恨下流恨之入骨,卻不怕,對他倒是有三分懼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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