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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玲的第一個戀人(5)

　　「我想你是在這裡等我，伯母和我講話，我一時不好意思走開，你沒有生氣吧？」

　　黃玲仰起頭，把長髮往後一綹，強笑說：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我還以為你在休息呢！」

　　秦松華在她身邊坐下來，輕輕地拿起她的手，充滿了情感地說：

　　「我老遠趕來，為的是看你，不是為的休息，我的……」

　　黃玲迅速地把手抽回。但又覺得太明顯，就笑著說：「我知道，但是我怕你走累了，你應該坐轎子或搖籃過嶺的，何必逞強呢？」她很想說，「結果弄得這副狼狽的樣子，」怕刺傷他的自尊心，又忍回去了。但是她的表情很難掩飾她心裡的話，秦松華看她這樣，不免失望，就直截了當的說：

　　「我何嘗是逞強，只是想省點錢而已，說老實話，這次來，已花去我大半個月的薪水，你還嫌……」

　　「薪水？你姨媽不是在供你念高中嗎？」黃玲大吃一驚地說。

　　「哼，你倒替我找一個這樣的姨媽試試看？」秦松華氣衝衝地說，同時把他在南平生病及回到故鄉後他姨媽要他照顧表妹的事敘述一番，最後加了一句，「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犧牲。」

　　黃玲聽了並沒有動心，卻反問他：

　　「這樣說來，你根本沒有進高中。」

　　「我一直在做事。你聽我說，黃玲，我現在頗有點積蓄了，如果你同意的話……」

　　「你為什麼不早對我說？」

　　「我不好意思，」秦松華笑著說，「我怕你不願早早結婚。」

　　「我問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失學的事！」黃玲氣衝衝地說，把頭髮摔到腦後去。

　　「你又沒有問我？」

　　「這樣大的事，還要等問嗎？我一直以為你在讀高中，想不到你竟然欺騙了我三年。」

　　「誰欺騙你呢？失學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我欺騙你做什麼？」秦松華見她完全不是想像中那麼溫柔可愛的樣子，對他的犧牲毫不感動，又失望又生氣。「我沒想你把它看得這樣嚴重。兩個人受的教育的程度不同是不是就不能產生愛情？抗戰時期大學生嫁給目不識丁的汽車夫 、飛機師有的是，何況你不過是個高中生！你不知道，我放棄升學機會是為了你，要不然，只要我對表妹好一點……」

　　「什麼人希奇你，你去對你的表妹、表姐、表哥、表弟好就是啦！」

　　兩個人把心裡的話都傾倒完了，反而覺得痛快一點，但痛快不到一分鐘大家心裡都有點後悔。尤其是黃玲，很過意不去，人家從老遠趕來看她，不但得不到盼望的柔情，反而被譏諷了一番。撇開他們兩人的關係不說，即使是一個普通的客人從遠處來看她也不該這麼對待人的。秦松華心裡也在轉念，這怎麼能怪她呢？她現在長得亭亭玉立，聽她母親說她下學期要到寧波的甬江女中去讀，那是一個貴族學校，她當然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出色一點，不致使她在同學面前失面子；而他呢，他只是一個小會計員，他怎麼怪她的失望呢？

　　「松華，對不起……」

　　「對不起，黃玲……」兩人同時說，說完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秦松華伸過手去拉她的，黃玲紅著臉任他拉著，兩人都很不自然，大家都想不出話來說，在心裡乾著急。彼此忽然覺得很陌生，信上所說的，甜言蜜語，到現在都不存在了。黃玲只覺得像做了一場夢以後一樣的空虛，秦松華覺得後悔，卻又說不出口後悔的是什麼，人還是事？

　　有人在後門口咳一聲，兩人忙散了手，回頭一看，是李國逸。

　　「阿玲，姑媽說你的頭髮沒有幹，不要在外面吹風，會受涼的，要我叫你進去，同時齊媽已經給秦先生預備了點心，請進去用一點。」

　　進門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在一起。李國逸很會招待客人，不斷地和秦松華談著。話談完了時，他提議到後庭去打羽毛球，秦松華說不會打，李國逸就說他可以教他，就半推半拉把他領出去了。他把球打得又高又遠，秦松華十個球有九個接不到，跑得喘喘的。黃玲出來站在一旁觀戰，終於看不過，就要秦松華下來休息。她替他打，她的球藝很好，打得又急又低正好過網。李國逸接球自如，兩人打得十分高興，有說有笑，黃玲也忘了和秦松華答話。過了一刻，秦松華就悄悄的溜進房子了。心裡滿是寂寞，一個人在各處溜溜，黃家房子 、圍牆、雕欄，十分講究，走過玻璃窗，照到自己的影子顯得十分委瑣。就在石階前捧著頭坐下來，想起南中的一段日子，就像隔了一世似的遙遠。從後庭傳來黃玲的笑語聲，聽起來十分陌生，這是誰在笑呢？他閉著眼問自己，我為什麼又會在這裡呢？追尋一個孩提時代做過的夢？還是追尋一個影子？夢只能在夢中追尋。影子呢？影子是捕追不到的，回去吧？趁太陽還沒有完全沉落以前。

　　他站了起來，腳有點抖，但他一下就站穩了，如果他沒有別的，至少他有一雙結實的腿，可以爬嶺，可以帶他回到自己的小天地。他想到這裡，心就平靜一點，從口袋摸出一張紙和筆，倚著牆寫了一些東西，寫完後放回口袋裡，就進去準備告辭了。

　　「阿玲，阿玲！」她母親對著後庭叫道，「你的同學要走了，還不快來留他，這孩子！」

　　黃玲氣吁吁的跑進來，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母親，又看著秦松華，又看著她母親說：

　　「你說什麼，姆媽？」

　　「黃玲，我想告辭了，在府上打擾了半天。」

　　「開什麼玩笑，你來了起碼要住一個禮拜才能走，放暑假……哦，你告了假來的吧？」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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