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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實的心跟張愛玲相通著,聽上去不可思議。張實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一點,張愛玲就更不知道了。世界上有很多人的心相通著可是他們自己卻不知道,他們像失去了聯繫的地下工作者,擦肩而過無法相認。有一句成語就是專門表述這種狀態的,這句成語是當局者述。張實和張愛玲都是當局者,身在其中豈能不迷。這類人中的極少數有可能覺察到這種狀態從而幸運地得以溝通,有時候是通過音樂比如高山流水就溝通了兩個古代音樂家,有時候是經過文章比如毛澤東說他與魯迅相通就是通過這個管道。張實和張愛玲相通則是通過一座墳墓,具體地說,是通過許淑嫻的墳墓,張實和於娜娜站在許淑嫻的墳墓前的時候,他突然間對許淑嫻有了一種驚醒般的認識,他看著許淑嫻的墓碑上的照片覺得他認識許淑嫻好多好多年了,覺得是他而不是他的父親跟許淑嫻從五十年代一直走到今天,現在許淑嫻終於走了,她終於離開了這個她反抗過躲避過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揮手再見了的世界了。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美國華人裡面大肆報導的張愛玲之死的消息,他一瞬間從許淑嫻的照片上認識了張愛玲,認識了一個一天也未曾屈服過的詩人,他想我怎麼會認識張愛玲的呢?仿佛樂隊猛然奏響了新的樂章,他忽然覺得毫無疑義了,他的的確確認識張愛玲,張愛玲就是許淑嫻許淑嫻就是張愛玲,既然他陪同許淑嫻走過了五十年代,他也能陪同張愛玲走過三十年代。所以當於娜娜傷感而悲憤地質問他到底回不回中國到底跟盧小菲什麼關係的時候,他正在為他的這個發現而震驚,他有一種萬箭穿心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喜極而泣的悲慟。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於娜娜問了些什麼,他也不知道他回答了些什麼。他為有如此一位超拔特立的女人陪伴自己而油然升起幸福感,又為他們終於分離而傷痛不止,現在他一個人站立在世界上,他身體裡面洋溢著難以抑制的驕傲,他不會在乎任何世俗的控訴了。 張實一瞬間走到了世界的盡頭的確讓人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已經無法對張實的行為負責了,現在張實是張實我是我,張實已經脫離了我而獨立存在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對張愛玲心儀到這種程度,在我看來張愛玲不過是個神經敏感的小家碧玉,文字功底扎實而心地陰冷的不走運的作家。眼下的熱不過是時裝換季的熱鬧,又像是皇帝的新衣不說好就是自己犯傻。張實兩樣都不是,他是誠心誠意的,而且是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這件事於是就有值得驚奇的價值了。 長島的春天溫暖而濕潤,墓地的風是從大西洋上刮過來的。許淑嫻就要在這裡永遠沐浴大西洋的海風了,她再也不會像她年輕時候那樣站在黃浦公園的堤岸上眯起眼睛,讓太平洋的風高高揚起她烏黑的長髮了,就像揚起一面閃亮的黑旗。張實其實想說的是這個,他只是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這個話題插進於娜娜的控訴之中。我覺得張實到了這份上可以算得走火入魔了,於娜娜看著他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眼神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想到了這份上如果不說離婚不去離婚自己就是冤大頭神經病了。所以,他們從公墓出來的時候他們就決定離婚了。離婚的事情無需多說,如果雙方都同意離婚,那麼在美國離婚和在中國離婚,繁簡程度已無差別,都叫協議離婚,都只需自己動手不必法庭插手,省時省事,高效低費。所以當他們從簽了離婚協議的律師樓裡出來站在冷清的大街上的時候,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張實說我要走了要到清嘉河邊去了,你以後一個人你自己保重。這話細細追究顯得虛偽,可是此刻無人追究話就顯得傷感而動人。於娜娜靜靜地看著這個朝夕相處了七年的男人眼神迷茫表情堅定,她說你回去要用錢你把房子賣了錢你拿去。說完她扭過身去,快步離開,她想再不走掉就真的像在演電視劇了。於娜娜的高跟鞋跟在空曠的大街上叩出清脆的響聲,她弱小的身軀孤苦無助。看著前妻越走越遠的身影,張實兩行眼淚滾滾滴落,他淚眼朦朧依然看見於娜娜就此離去一次也沒有回頭。 我妻子黯然神傷,她說你到底讓他們離婚了什麼事情讓你耿耿於懷不肯放過呢你就不能說出來嗎?你想下手已經想了很久了吧你今天終於下了手你能說說為什麼拖到今天才下手的好嗎?我說其實張實不想離婚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件事情上面,離婚是於娜娜提出來的,我想那是因為於娜娜對張實忍無可忍了。我妻子說,張實的心思在什麼上面呀,在盧小菲身上嗎?我說嗨你怎麼這麼不會看戲,張實跟盧小菲沒戲你怎麼就看不出來?我妻子說,真的離婚了張實就能遇上比於娜娜更合適的嗎?我說張實現在已經獨立了就像前蘇聯的加盟共和國他們各行其是我根本管不著了,不過可以讓張實去試試,是騾子是馬你遛遛就知道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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