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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林蘭


  林蘭的出現是張實中年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的時刻,中年男人盼望的一道亮色終於照耀到日見黯淡的人生舞臺上來了。所以,在故事開始的時候,林蘭不過如驚鴻一現,她的作用就是經典劇作中最為講究的提示,就像第一幕時掛在牆壁上的劍,掛在那裡就是說它終有一天要出鞘的,出鞘後終歸要有見血之類的大事發生。否則,經典劇作是絕對不會隨隨便便在牆上掛上一把劍的。林蘭的作用與之相似。現在,林蘭就像牆上的劍,她要出鞘了,出鞘的結果當然不是人頭落地血濺五步之類的故事,那樣劇種就變了。這只是一個比喻。習慣於經典劇作的人看了會有親切的認同感,不熟悉經典劇作的人就接受一點普及知識好了。
  張實一回到中國就要找林蘭,動作之快令人生疑,如果不從動機上去考察他的話,其實也是說得過去的,他這次回來,當然是要去清嘉鄉治理清嘉河,但是上一次張實是被攆出清嘉鄉的,所以,這一次怎麼回去就成了一個問題。他記起了他初見林蘭的情形,那一次就是在清嘉河邊上,當時林蘭正在測試清嘉河,林蘭能夠測試清嘉河就說明她有門路進入清嘉河。清嘉河和林蘭於是有了某種名正言順的聯繫,這種聯繫讓張實頓覺理直氣壯。他可以對自己說了,一回中國就去找林蘭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事業的需要是迫不得已的。我雖然不太喜歡張實的這種事事先找理由的態度,但是也似乎不便過多指責,除了說明他就算拿到了美國博士學位,他依然秉承師出有名名正言順的儒家古訓之外,同時,也證明了張實做不了太大壞事,他的良心依然如同全天候雷達時刻監視著他的行為,所以他處處要向自己的良心報告行蹤求得通融。他永遠不會落到不擇手段的地步,幹不成大事也壞不了大事,所以,跟這樣的人共事不會有大成就但也不至於有大危險,如果你安於平庸你就跟他一路同行相伴到黎明,如果你敢冒風險成就大事業那就早早離開他。通常我們把這種人歸於沒出息之類。我妻子似乎有些不耐煩,她說,你既然讓張實出去遛遛,你還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我想辯解這不是廢話但一想我妻子這個態度說明她急於知道後事如何,說明我的劇作頗具吸引力,今天能吸住我妻子明天就能吸住廣大觀眾吸住收視率,這麼一想喜上心頭,就說,對對,不說廢話了。我後來才知道我妻子其實不是被劇作的吸引力所吸引,她急於知道後事如何是另有用意的。
  張實既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就雄赳赳氣昂昂興沖沖地到農業大學去找林蘭了。初夏的風攜帶著滿負荷的梔子花香味,像一壺剛剛打開的佳釀在宴席上轉圈傳遞,很快就彌漫了張實的前後左右,在如此香氣的包圍之中,張實步履輕快信心陡增,他想像中的場景應該是快樂的,有著如同上次河邊與林蘭相識時一樣的微醺的感覺。據我的觀察,大凡到美國去了幾年拿了個學位呀綠卡什麼的,無論他原先是個多麼謙虛謹慎的好同志,剛回來那一陣多少都有些自視甚高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當然絕大多數人後來這種感覺蕩然無存,甚至一提到國內還有些畏畏縮縮不提也罷的氣氛,但那是在他們碰了一鼻子灰或是一腦袋包之後發生的變化。張實心地善良,大凡善良的人記吃不記打,張實不幸也不例外,他雖然上次已經碰了一鼻子灰加上腦袋上好幾個包,但是,跟所有天性善良的人一樣他記住的多半還是美好的經歷,所以他去見林蘭的時候才會如此意氣風發。
  這裡有必要對林蘭作一些正面的描述。林蘭當然應該是全劇裡面最具光彩的人物。一個大型劇作裡面必須要有一個年輕美麗聰慧活潑忠貞的女主角,她被要求集美好的理想於一身,她要讓男性觀眾因此對自己的妻子或女友暗暗生厭,讓女性觀眾看了頓生見賢思齊的上進心,對整個社會來說她就起到了一個正淘汰的機制作用。到目前為止,劇作裡還沒有這樣的人物出現,所以林蘭就是這樣一個天降大任於斯人的人物了。她身材輕盈略略有些瘦削,眼睛明麗略略有些沉思,性格清純略略有些性感,心地正直略略有些狡黠。不知道這樣的女性是否能夠當此大任並得到認可。她對張實崇敬略略有些調侃,而張實上次在盧小菲婁華和於娜娜的聯手打擊之下倉皇逃回美國,讓她頗感傷心又略略有些解脫。她是個標準的現代派女性,也就是說她自立自信自強,但是她的現代人的意識和分寸感極好,她不喜歡那些嘴上不停標榜自己是現代人的女性,所以她自己就從來不標榜。在這裡,標榜和不標榜是一個分水嶺,一標榜就成了女強人,哪怕她標榜的原話是我不是女強人,就像許多女性接受採訪也好跟男人交心也好,她們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女強人真是越描越黑我都替她們著急啊,我就不用替林蘭著急,她知道只要不標榜你就是一個真正強大的人不管是男是女。
  說到這裡,我發現對林蘭的描述是有問題的,按照上面的描述林蘭就成了一個自相矛盾的尷尬人物了,她跟女強人的區別只在於如何去當好一個女強人,而不是要不要當女強人了,這是我一開始所沒有想到的。那麼,結論似乎就是凡是現代派女性就是女強人,只不過女強人下面還有亞種分類,表面女強人和實質女強人等等。林蘭屬於實質女強人,張實不知道這一點,張實以為他在清嘉河邊上遇到的是一個傳統的羞答答的小姑娘,後來這個小姑娘被盧小菲請來在那個夭折的綠色明天環保科技公司裡來了幾趟,目睹了張實倉皇出走,小姑娘也就回到自己的學校一邊教書一邊讀書去了。張實雖然在美國居住了八年了,但是他對女強人沒有什麼理解,跟一般人想像得不同,在美國反而比較少有機會去見識女強人,尤其到了他這個階層,丈夫如果一年掙個八萬十萬的,妻子通常就在家相夫教子圍著鍋臺轉不再外出了。所以在他眼裡,於娜娜算是一個女強人可那還是以Made in China,中國製造。他後來才知道,要見識女強人須到神州大地,在那裡婦女能頂半邊天婦女解放的程度世界第一女強人的產量也是世界第一,婦女只有兩種表面女強人和實質女強人兩類。張實以為他的前妻于娜娜是被美國風水帶壞了的,所以他內心滿懷期盼想到東方故國來尋覓一個傳統女性,這種奇怪的性幻想不是張實獨有,海外男性華人普遍懷有這種情愫,老婆應該是實質上的性奴,在美國他們面對人高馬大的白種黑種女人當然不敢存這種念頭,於是他們就把目光投向東方。當然這種想法是極端錯誤的,凡持有這種想法的人後來大多受到了懲罰,他們就算花了精力和金錢娶得嬌娘歸,但是按照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的定律,奴隸們的反抗慢則兩年快則一踏上美國國土就發生了,於是男人們雞飛蛋打之後只好憤恨於人心不古反過來指責大陸女子騙子多。張實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份子,但是海外男性華人在這個性幻想上面,並不因為教育程度的高低而有質的不同,頂多是張實這一類比廚房幫手這一類要含蓄些隱晦些披上了一件理論外衣而已。現在,張實是面臨一個新的世界,他不知道遇到的林蘭是什麼樣的人(雖然他自以為知道),或者說,他將遇到的林蘭是一個他所不知道的人,一切就要從頭開始了,於是,我們的故事也就從一個新的起點開始了。這次跟上次不一樣,上次他回來遇到盧小菲有過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但是最後還是一拍兩散了,因為他知道盧小菲,而且說到底那並不是一個嶄新的開端而是一個補上的結尾,由於補得過於晚了些效果並不理想,連盧小菲婁華這一票兒時夥伴弄得連朋友也做不成了,現在回頭看還不如不補的好。這次就不一樣了,這次展現在張實面前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張實自己也是新的,他恢復了單身漢的身分在心理上他仿佛助下新長出一對小天使似的翅膀,可以到處自由飛翔。而他面對的林蘭則跟他隔著半代一代的光景。所以,我們的故事等於重新開頭了。
  重新開始的故事是這樣的,張實跟於娜娜離婚後,回到中國,要再進清嘉鄉去治理清嘉河,他要尋找一個幫手,這個幫手就是林蘭。於是,張實就到林蘭所在的農業大學去請林蘭出山相助。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林蘭對張實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作為一個現代派女孩,她對一見鍾情不持排斥態度,事實上,現代派女孩對任何事物都不持排斥態度,她們有意識地訓練自己的這種思維傾向,否則還叫什麼現代派,她們鄙夷地想。林蘭就是這樣看待對張實的感覺的,她覺得她對張實的感覺裡面有比較複雜的成分,但是她懶得對其中的成分加以詳細分析,否則就成了古典派了,她也鄙夷地想。她只是抓住其中最明顯的部分,比如她覺得,這個人還行。對一個現代派來說,這個評價就足夠了。後來張實匆匆忙忙撂下爛攤子回到美國去了,使她對張實的憐憫心陡然升起,她想這老一輩生活在重重枷鎖之中真是累也累死了。當時她以為她對張實的觀感在憐憫之後就事過境遷煙消雲散了,跟參加過一個舞會回來後回憶起朦朧燈光下的某個身影相似,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記不清容貌和聲音了。她知道,及時遺忘是一個現代派的基本素質。來到學校裡,她照常上課照常工作,回到宿舍裡,跟室友曲佳佳照常竊竊私語照常胡說八道。她們最近迷戀於一套特殊的隆胸術,雖然也不外是按摩之類,但是,這套隆胸術的獨特之處在於它屬於雙修範疇,也就是說,它要求的不像通常那樣是自己給自己按摩而是兩人對立互相按摩,由於只有女性才需要隆胸所以雙修就必然同為女性。林蘭和曲佳佳一開始就被這套據說是法國傳來的招數吸引,雖然同為女性但是面對面地互相按摩仍然散發著某種曖昧和禁忌的意味,她們不是lesbian,不是到其中來尋找樂趣,她們主要是希望每人都有個無法一手掌握的胸部。所以她們大著膽子開始操練卻在操練過程中日益親近無話不談敞開心扉情同姐妹。她們每天都要拿裁縫用的軟皮尺也像裁縫量體那樣來量胸圍,為扯緊了還是拉松了斤斤計較分分卡算爭執不休。有時候渾身上下突然掠過一陣莫名驚悸,她們既激動又羞澀,面色潮紅不敢對視。有時候她們會悲哀地說,嗨我們這麼努力將來不知道便宜了那個臭小子呢,但是她們立刻又警覺到這是古典派思潮的回潮,就說,我們是為自己更美好而努力,目的是沒有的運動本身就是一切。說完格格瘋笑倒在鋪上久久不起來。但是,林蘭的笑聲明顯不如曲佳佳響亮,心細如發的曲佳佳立即發現了差別就跳起身來走到屋角,一把扯開一塊蓋布,露出了一堆紙箱子上面寫著張實的字樣。曲佳佳恨恨地踢著紙箱子說,為了這堆破玩意兒你笑都笑不響亮了。林蘭呆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窗外綠茵正濃,上海的綠茵裡摻雜著粉塵,綠茵也就成了灰綠色的了,用力呼吸的話就會忍不住打起噴嚏來。
  林蘭看著灰綠色樹蔭說,哪有那事你別像我外婆似的。
  曲佳佳又踢了一腳紙箱子說,那好我現在就把它們搬出去扔了。
  林蘭說,受人之托不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吧。她指的是綠色明天環保公司關門時,盧小菲把這套實驗儀器交給了她保管,盧小菲說了這些都是張實的東西說不定有朝一日還用得上。
  曲佳佳模仿周星馳奸笑了兩聲,把臉湊到林蘭鼻子底下,說,你就等著那個海外赤子回來當面交還給他,然後以此為藉口你們開始一段跟廬山戀一樣噁心的農大戀。
  林蘭氣得轉過身來說,好好,我們現在就去把它扔了。
  曲佳佳說,嗷吆,打中要害了發火啦,萬一你們將來有戲現在把道具扔了戲演不下去了我都覺得遺憾哦。
  林蘭說,他們這些海外赤子來來去去誰跟他們認真誰倒楣。
  曲佳佳說,這就對啦,他是不會來了;如果真的來了,你就好好地傍他一回大款,弄個三克拉的鑽戒啦來個四國東南亞遊啦什麼的,他就算日後拍拍屁股走了他也出過血了。
  張實來找林蘭的時候,林蘭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我妻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我,我說,嗨,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我妻子若有所思地說,盧小菲是怎麼寫出來的我想我有了點數了。她剛剛去上海出了一趟差,替他們公司在上海忙乎了半個月,她看著我的眼神仿佛一個證據在握的員警在派出所裡看著剛從街上擒來的小偷讓我十分不自在,她接著說,看不出,你居然又出來一個林蘭,這我可一點兒也沒有想到,這麼個活靈活現的小丫頭你也有本事寫哦。
  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妻子說,你還真有本事哦,連下一代你都瞭解啦。
  我說,哪裡,不會寫瞎寫。她剛剛說了她知道盧小菲怎麼寫出來的,我想問個明白,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的脾氣我知道,她不想說的事情問了也白問,她要是倒過來反問我不是又多出來一件事?一動不如一靜我也就不問了。我說,請相信我的想像力,作家寫殺人不一定自己親手殺過人,寫死亡更不會自己先死一遍,是不是這個道理呀,要不,你給我說說上海的新聞得了。
  我妻子莞爾一笑說,哦,你對我去上海都看見了些什麼感興趣呀。
  我說,各人視角不同,交流一下沒什麼壞處嘛。
  我妻子說,我不喜歡住賓館,後來就去你家裡住了幾天,當然也為了給公司省下的住宿費是可以提成的。
  我說,哦,你去我的房間裡住了。
  我妻子說,不歡迎?
  我說,你說哪裡去了,那是你我的家嘛。
  我妻子說,是的,我在你的房間裡住了整整一個星期。
  我說,哦。
  我妻子說,你的房間隔音不好,隔壁鄰居說話都聽得見,好像是一對新婚夫婦,害得我整夜在聽新婚知識,你回去的時候聽見沒有?
  我說,沒有。我不露聲色地回憶著,確乎沒有聽見鄰居的動靜,那時的心思不在那上面可能也是個原因。如今回到美國,那幢房子裡的往事就像去年看過的一部電影只剩下一句話概括的大情節了,灰姑娘的故事概括成一句話是這樣的:灰姑娘遇到了王子就變成了王妃。那幢房子裡的故事概括成一句話是這樣的:留學生某男回國遇到老闆某女後來分手了。
  我妻子一邊收拾房間一邊說,我以為我不在的時候你肯定把房間里弄成狗窩了誰想到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我說,我抽空打掃了的。
  我妻子手裡動作不停嘴裡繼續說,我是說上海你的房間,連廁所裡的水龍頭都擦得掙亮,你在這裡都不幹的。
  我說,哦。
  去年的電影裡當然有許多細節,其中的一個也許就是老闆某女專心致志地擦洗廁所,可是當故事概括得只剩一句話的時候要記起每一個細節就不很容易了。
  我妻子說,有人替你擦洗真的很好哦。
  張實到農業大學找林蘭的時候,林蘭正在帶著學生上實驗課。林蘭要上的實驗課是解剖課,由於她所在的學校是農學院而不是醫學院,所以解剖的不是人的屍體而是活的青蛙,林蘭提了一個白色的布袋子放在講臺上,學生們一下子就樂了,他們一想到可以用大頭釘把青蛙的四肢釘在木板上,然後用鋒利的刀片仔細地豁開青蛙鼓鼓囊囊的白肚皮,就歡欣雀躍,他們最喜歡做的是小心翼翼地割下青蛙噗噗跳動的心臟,然後打賭看它脫離身體之後還能跳動多久,賭注一般也就是幾張飯票,因此通常的結果是贏亦可喜輸亦可賀。如果張實看到這個場面當然會對林蘭發生觀感上的變化,在美國薰陶所得到的動物保護觀念使他會不假思索地認為這是殘忍的行為,因此對這種屠殺的指導者產生憎惡甚至恐懼的感覺。張實來早了一步,林蘭的布袋子還沒來得及打開,青蛙們就成功地沖了出來,一教室的學生炸了窩,你撲我搶捉拿逃犯。所以張實進門來的時候正看到林蘭在指揮學生把脫逃的青蛙一一捉拿歸案,教室裡歡聲笑語像一班人在春遊的河灘上。張實不聲不響從人群裡站出來,走到林蘭面前,他想給林蘭一個意外驚喜,他想像林蘭看到突然出現的他一定喜出望外不能自製。他站在林蘭面前,故作平淡而實際上戲劇意味十足的說了聲,你好。林蘭抬起頭時臉上有一絲迷茫,這正是張實期盼的表情,頭戴光環的著名學者出現在崇拜者面前時應有的場面。不過張實過於樂觀了,後來發生的事情雖說純屬偶發事件卻是大煞風景,張實和林蘭對立著的時候,布袋子裡的一隻最強悍的雄青蛙猛然彈跳升空,在眾人的尖叫聲裡劃出優美的弧線下降,不偏不倚落進了張實敞開的衣領裡面,一隻拳頭大雄青蛙就在張實的肚皮和襯衣之間的有限空間裡盡情翻騰,張實頓時變成了一隻亂了套的提線木偶四肢亂抖渾身亂顫,剛扯開了上衣雄青蛙又鑽進了褲腰,等解開了皮帶,這只性向可疑的雄青蛙又進了內褲。等張實終於抓出了這只瘋狂的雄青蛙的時候,已經近乎一絲不掛了。這時,林蘭神情嚴肅地伸出手,說,你好。說完,帶頭放聲大笑,教室裡的笑聲把別的教室的學生都引來了。張實呆立不知道如何反應。林蘭語調平靜地對班裡同學說,這位是美國來的生化博士大家歡迎,於是學生們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張實提褲子穿衣服一邊響起了劈里啪啦的掌聲。張實和林蘭的重逢就是這樣的。
  我妻子說,林蘭明明是污水測試專業的研究生,怎麼帶起學生解剖青蛙來了,你編著編著就編忘了吧。我說,嗨,林蘭年輕什麼不能幹,帶學生解剖青蛙這麼點兒事順手也就做了。其實,我在這裡看到了張實的悲哀,古典的行吟詩人遇上了現代的紅塵女郎,他的錯誤判斷和一廂情願給他帶來的困窘,在這節解剖課上也就是剛剛開了個頭。他的滿頭光環蕩然無存,代之以幾乎半裸的軀體,而他的崇拜物件則以逸待勞好整以暇,張實滿懷希望的尋找林蘭竟然這樣開了頭,他的新生活新希望的前景如何,我已經不抱樂觀態度了。
  我妻子說,嗨,這點兒挫折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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