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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落幕的劇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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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並不期待臺灣的劇場環境有朝一日能跟海外一樣好,只要像現在慢慢地改變、進步就好。 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七日早上,我們在葉子彥的家裡。平凡的家、平凡的人,如果不是子彥有一早溫習劇本臺詞的習慣,我們或許不知道他是一個劇場工作者。或許也因為子彥的家居生活出乎意料地平凡,平凡得不像我們一般人想像的劇場人吧! 子彥說:「像我最近扮演的角色是一個很精明能幹、勢利眼、一毛不拔、很有錢的富人。我就去找一些現有的形象,可是好像現實生活中不一定是這樣的。有些時候我們就去找一些影像大師的紀錄裡的形象,從裡面去尋找……」要在現實和虛幻的角色中自在地遊走,想抓住角色的形象需要嚴謹得像做功課一樣。現實生活的角色,可需要花更多的腦筋和力氣。 三年前子彥離開學校助教工作的時候,也曾為了到底要不要投身劇場工作而猶豫過。 他說如果年輕個五六歲,或許就義無反顧,但一結婚,老實說就迷惘了。子彥的女兒小彤不怕生,這是他三年來帶著她出入各個劇場的成果。從小看慣了子彥身旁來來去去的工作夥伴,小彤或許認得出我們身上和劇場人某些微微相似的味道,一下子就和工作人員混熟了。不過我們也好奇,三年前迷惘之後的勇氣。子彥說勇氣只有一點點,幸運才是真的,因為太太全力支持,家計問題不用擔心,子彥才得以投身自己的最愛—劇場。 三年前,子彥父代母職,一邊陪小孩成長,一邊從事毫無保障的劇場工作。這樣的日子,子彥坦承累了,因為自己知道國內的劇場環境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改變,堅持的結果只會讓支持他的家人更累。 每天早上,送小彤上幼幼班,經過公園的時候溜兩次滑梯。這樣熟悉的生活,從今年暑假開始,有了一點點改變。子彥將成為臺北市復興高中戲劇科的老師。復興高中戲劇科是今年臺北市「教育局」首次規劃在公立高中設立的藝術科系。文藝紮根的工作雖然晚了,但起碼開始了。子彥說得平靜,但有欣慰。學校經費不夠。這些話對子彥或是臺灣任何劇場人來說都稀鬆平常得像呼吸,不過他們也會反過來告訴你說:劇場本來就多變,對於突發狀況、克難的環境早就習慣了。子彥本身就是最好的範本。 一天的時間之內,他要演出多重角色,從住家的男人、小彤的爸爸、復興高中戲劇科的老師,搖身一變又成為果陀劇場的演員之一。外人看來或許多彩多姿,或許搖搖盪蕩,但對子彥來說,這是自己的生活,有著和所有人一樣的夢想及堅持。 十年青春給了劇場。一路走過來,有怨卻始終無悔。這也是許多劇場人的心聲。十年前後,臺灣劇場的環境慢慢在改變,他們說他們並不期待臺灣的劇場環境有朝一日能跟海外一樣好,只要像現在慢慢地改變、進步就好。喜歡這樣的自在,是對處境完全瞭解後那種謙虛又實在的期待。 我們的劇場環境跟海外最大的不同就是沒有屬於自己的表演場地。像果陀這場表演,如果在海外,老早就在劇場裡排演了;舞臺、燈光也早已組裝完成,一邊排練,一邊解決問題或修正。而在臺灣,通常在演出前三四天才進現場,裝台、架燈、調光、走步一起來,在有限的時間裡做無限的事,而且還要保證演出完美,因為付出代價的觀眾以及不必付出代價的批評者只看結果不問過程。不甘心這樣的過程,對臺灣劇場人來說這樣的心情不是頹喪,有時候竟然成了動力,拼了!三四天的通宵熬夜,甘之如飴。和觀眾、批評者一樣,只為演出完美。精神無窮,但體力畢竟現實,臺灣的劇場人通常年輕,除了生活,體力或許也是原因吧! 子彥說自己幸運,又有太太支持。聖潔則慶倖自己是個女孩子,可以不用像男生一樣操心自己的工作事業,而且家人也鼓勵支援發展自己的興趣。子彥也好,聖潔也好,談到自己喜歡的劇場工作,幾乎都能講個沒完沒了,然而一問到生活,表情就都慢慢沉靜下來,至多笑一笑。後來我們再殘忍地追問說劇場生活那麼多年,總有翹頭落跑的人吧?答案是當然有,只是離開的人通常都會說,給我幾年的時間,好嗎?讓我存夠錢,我一定重回劇場,我一定重回劇場!別人我不知道,至少我能瞭解這麼說的人的眼神和心情。這樣說吧,落幕之後,總有幕起的時刻,我們跟觀眾也跟自己說「珍重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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