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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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來。」她拉著我的手肘帶我走。她一句也沒提西蒙,顯得令人奇怪地莊重和異常地沉靜。由於擔心她一定是有壞消息要告訴我,我感到自己的心都揪了起來。 「你有沒有看到——」她搖搖頭打斷了我的話。我松了一口氣,然後又失望了,我已不再知道在不同的時刻我該有什麼樣的感受。我們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那些奇異的雕像中,「你是從哪兒弄來那盒子的?」 「找到的。」 我一點都摸不著頭腦,「真的,」我抑制不住自己了,「我還以為是你在美國的商店裡買的呢。」 「這是我很久以前藏起來的盒子,早就和你講過這事,我也一直想給你看看這個盒子。」 「對不起,我只是太累了,什麼都想不起來。裡面有什麼?」 「我們爬到那上面去,再打開來看看。」 我們靜悄悄地行走著。雖說我的擔憂漸漸增長,周圍的景色卻開始顯得不再那麼可怕了。微風吹拂著我的臉,先前我還在出汗,現在卻感到有點冷了。那條路仍然那樣盤來繞去,崎嶇不平,但是我卻不再感到有任何奇怪的往下拉的重力了。我訓斥自己說:姑娘,在這個地方唯一變得瘋瘋癲癲的東西只是你的頭腦。在我的經歷中,最危險的莫過於恐慌情緒的攻擊了。那些岩石,我是被那些岩石給嚇壞了。 「鄺,那些東西是什麼?」 她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什麼東西?」 我朝一堆石塊作了個手勢。 「岩石呵。」她又開始走了。 「我知道它們是岩石,我的意思是,它們是如何到這兒來的,它們是用來起什麼作用的?它們是不是意味著什麼東西?」 她再次停下腳步,把目光投向那溪穀。「這是秘密。」 我頸後的頭髮都豎立起來了。我在自己的聲音裡流露出一些不經意的誘哄,「說吧,鄺。它們是不是像墓碑一樣?我們是不是正在穿過一片墓地或諸如此類的地方?你可以告訴我的。」 她張開嘴,已準備回答了,但接著她的臉上又閃出一種固執的神情,「我以後告訴你,現在不行。」 「鄺!」 「在我們回去以後。」她指點著天空,「馬上就天黑了,明白嗎?不要再浪費時間說話了。」然後她聲音柔和地補充說:「也許西蒙早已回去了。」 我的心裡一下子充滿了希望,我確信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當我們曲曲拐拐地走過去,繞過幾個礫石堆,走下溪穀,接著又經過一條有著高壁的山隙時,我一直抓住這個信念不放。不久我們就來到了通往穀頂的小路上,我能夠看到那牆和牌樓了。 我攀走在鄺的前面,心臟砰砰地直跳。我深信西蒙就在那兒,我相信混沌和不確定性的力量將允許我再有一個機會來進行彌補。到了穀頂,我的肺幾乎都要爆炸了。由於高興我覺得頭昏目眩,而且我還寬慰地哭泣起來,因為我感受到了那種清澈的寧靜、樸素的信任和純潔的愛。 就是那兒!——那只日用包、爐子、那件濕淋淋的夾克,所有東西都和我們離開時一樣,沒有多也沒有少任何東西。憂慮已在啃齧著我的心,但是我仍懷抱著信心和愛給予我的那種純粹的力量。我走到那通道的另一端,覺得西蒙是在那兒,他應該在那兒。 岩棱上空空蕩蕩,除了呼嘯的山風外一無所有。我依著岩棱的壁頹然蹲伏下來,雙手緊圈住膝頭。我抬起頭來,看到鄺在那兒,「我不走,」我告訴她,「除非我找到了他。」 「我知道,」她坐在那只木頭箱子的頂部,打開了那只日用包,取出一罐冷茶和兩隻罐頭。一隻裡面是烤花生,另一只是炒蠶豆。她敲開一隻花生罐頭,遞給我。 我搖搖頭,「你不用留下來,我知道你必須為大媽明天的葬禮作準備。我會沒事的,他或許很快就會出現。」 「我與你呆在一起。大媽早已告訴過我,耽誤個兩三天還是無妨的。此外,還可有更多的時間來烹煮食物。」 一個念頭襲上心來,「鄺,讓我們問問大媽西蒙在哪兒。」一等我說出這話,我就意識到我已變得是如何的絕望。這是垂死的孩子們的父母親才會作出的反應:求助於通靈者和新時代巫醫——只要是在這個宇宙或者另一個世界的某個地方還有一絲可能性的任何事物。 鄺看了我一眼,目光是那樣的溫柔,以至我知道自己懷抱了太多的希望。「大媽不知道。」她用中文安詳地說。她拉掉罩在野營爐子上的杯子,點燃燃燒器,藍色的火焰透過小氣槽穩定地嘶嘶叫著竄上來。「陰間的人,」她現在用英語說,「並不是無所不知,不像你想的那樣。有時他們也會迷路,不知道該到哪裡去。那就是為什麼有些陰間的人經常回來的原因。他們總是看來看去地問:『我是在哪兒迷路了,我這是在哪兒啊?』」 我很高興鄺沒有發現我是如何的沮喪。野營爐子發的光亮很微弱,僅僅能映出我們影子的輪廓。「你需要的話,」她溫柔地說,「我就要大媽幫我們找找看,我們這就像聯邦調查局的搜索小組了。行嗎,利比—阿?」 我被她急於幫助我的心情深深打動了,那是這兒所發生的一切中最有意義的東西了。 「總之,明天不會舉行葬禮。大媽也沒有別的事可做。」鄺把冷茶倒入也作爐子蓋子的金屬杯裡,再把它放到燃燒器上。「當然了,我今天晚上可無法詢問她。」她用中文說道,「天早已黑了——那些鬼,他們嚇得她要死,哪怕她自己是個鬼也罷……」 我心不在焉地觀看著藍色和橘黃色的火舌舔拂著那只金屬杯子的底部。 鄺在爐子上烘烤著她的雙手手掌,「一個人一旦形成了怕鬼的壞習慣,那它就很難破除掉。就我來說,我是幸運的,我從未有過這樣的習慣。當我見到他們時,我們只是像朋友似地交談……」 就在這個時候,一種可怕的可能性襲上我的心頭,「鄺,如果你看到西蒙,我是說,看到成了陰間人的西蒙,你會告訴我的,是不是?你不會假裝——」 「我沒有看到他,」她立即回答說,她撫摸著我的手臂,「真的,我會告訴你實話的。」 我讓自己相信了她的話,相信她不會撒謊,他也沒有死掉。我低下自己的腦袋埋在胳臂窩裡。我們接下來該幹什麼呢,我們在這個早晨該採用什麼合理的、有效的計畫呢?而在這以後,比如說到中午,如果我們仍然沒有找到他,然後又該怎麼辦呢?我們中是不是該有個人去打電話叫員警?但是我隨後記起這兒是沒有電話、沒有汽車的。或許我能搭個車直接去找美國領事。在桂林有沒有太使館的分支機搆呢?那麼有個美國捷運公司的辦事處又怎麼樣呢?如果有的話,我要撒謊說我是個白金卡使用者,不管需要什麼儘管在我的卡上支錢,只要去搜尋和援救,緊急空運也行。 我聽到有刮擦的聲音,抬起頭來,看到鄺正在用瑞士軍用小刀捅那只盒子前面的鑰匙洞。 「鑰匙丟了。」她舉起小刀,在其各種工具中尋找著適用的物件,最後選擇了外包塑膠的剔牙籤,「很久以前,我放了很多東西在裡面。」她把牙籤插入鑰匙洞,「利比—阿,包裡有電筒,你給我拿來,好嗎?」 在燈光照耀下,我可以看清那只盒子是用黑紅色的木頭做的,邊上鑲著拋光的黃銅。它的蓋子是個厚木刻出來的淺浮雕作品,表現的是一個巴伐利亞人外貌的獵人,他的肩膀上扛著一隻小小的死鹿,一隻狗在他前面蹦跳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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