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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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們的小房間以後,爸給我的母親看了那件大衣。她後來告訴我他是如何把手臂伸進袖子,想像著那件大衣的前主人的力量現在奔流在他自己的身體內。在一個口袋裡,他找到了一副厚厚的眼鏡。他戴上眼鏡,伸出一隻手,在他的心裡,已有一百個人立即立正並向他鞠躬;他輕輕地拍了下手,在他的夢幻中,十幾個僕人就急忙給他送上來食物;他撫摩著自己的胃部,滿是他那虛幻的美餐。那也是爸感到另有什麼東西在那兒的時候。 哦,這是什麼?在大衣的襯料裡他摸到了一些硬邦邦的東西。我的母親用她的小剪刀拆開了縫線。利比—阿,他們所發現的東西必定使得他們的心就像風暴中的雲朵一樣地旋轉起來。從襯料裡掉出來一疊檔——移民到美國的官方檔!在第一頁上,有個用中文寫著的名字:伊俊。在它的下面,是英語名字:傑克·伊。 你必須想像一下,利比—阿,在內戰時期,像這些檔可是要值許多人的生命和財富的呵。在我們爸顫抖的手裡,有驗證過的大學成績單、一份衛生檢疫證明、一本學生護照、一封去三藩市林肯大學註冊的信——一年的學費早已付過了。他再看看信封裡面,還有一張美國總統輪船公司的單程船票和兩百美元;另外還有一張通過登陸移民考試的學習成績單。 哦,利比—阿,這是件極大的壞事。你難道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在那些日子裡,中國的錢可是一文不值。事情必定是那個姓伊的男人用很多的金子和壞事買來了這些檔:他是不是向國民黨人出賣了機密?他是不是出賣了人民解放軍領導人的名字? 我的母親嚇壞了,她告訴爸把這件大衣扔進河裡去。但是爸的眼睛裡閃爍著瘋狗的神色。他說:「我可以改變我的命運,我可以成為一個富人。」他告訴我的母親住到她在長鳴的姐妹那兒去等著。「一旦我到了美國,我將派人來接你和我們的女兒,我保證。」 我的母親看著那個男人——爸不久就會變成的伊俊,傑克·伊——在護照上的照片。他是個瘦削的男人,臉上毫無笑容,只比爸大兩歲。他不漂亮,不像爸。這個姓伊的男人留著短短的頭髮,長著一張平庸的臉,冷冰冰的眼睛上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你可以通過他的眼睛看到一個人的心,我的母親說這個姓伊的男人看上去就像那一類人:他會說「不要擋路,你們這些無用的蛆蟲」! 那天晚上,我們的母親觀察著爸把自己變成那個姓伊的男人:穿上他的衣服,剪成他的頭髮,戴上那副厚厚的眼鏡。當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時,她發現他的小眼睛是那麼的冷酷無情。對於我的母親來說,他再也沒有那種溫暖的感覺了。她說仿佛他已經變成了那個姓伊的男人,那個照片上的男人,一個傲慢和強有力的男人——渴望著擺脫他的過去,急於開始他的新生活。 那就是爸怎麼偷了那個人名字的經過。至於爸的真實姓名,我並不知道,那時我是那麼的年幼無知。然後,就如你早已知道的,我的母親死了。你很幸運沒有這樣的悲劇發生在你的身上。後來我的嬸嬸拒絕告訴我爸的真實姓名,因為他遺棄了她的姐姐,那就是我的嬸嬸的報復。我的母親也不會告訴我的,甚至在她死後也一樣。但是我經常在猜測他的名字究竟是什麼。有幾次,我邀請爸從陰間來訪問我,但是別的陰間的朋友告訴我他正呆在別的什麼地方——一個雲遮霧繞、人們相信自己的謊言是真話的地方。這是不是令人悲哀,利比—阿?如果我能夠知道他的真實姓名,我就會告訴他。然後他就能去陰間,向我的母親道歉——非常地抱歉,並與我們的祖先和平地相處。 那就是你為什麼必須去中國的原因,利比—阿。當我昨天看到那封信以後,我對自己說:這是你等著發生的命運!在長鳴的人們可能仍然還記得他的名字,我的嬸嬸就是其中的一個。這我是確信的。變成伊的男人,大媽,我的大嬸嬸,總是那樣叫他的。當你去時你問我的大媽,問她我們的爸的真實姓名是什麼。 啊!我說的是什麼呵!你不會知道怎麼問的。她不說北京話。她太老了,所以從未去學校學過人民的普通語言。她說的是長鳴的方言,不是客家話,不是北京話,而是處在兩者中間的一種語言,只有來自於這村子的人那樣說。而且,你在問她有關過去的問題時也必須非常地聰明,否則她會像趕一隻在你腳下啄來啄去的瘋鴨子那樣地趕走你。我知道她的癖性,她的脾氣可大啦! 雖說是這樣,可也別急,我和你一起去。我早已答應了的。我從未忘掉過我的諾言。你和我,我們兩個,我們能夠把我們父親的名字改回成他的真正的名字,我們可以共同把他最終地送到陰間去了。 還有西蒙!他也必須一起去。那樣的話,你們仍然可以撰寫那份雜誌的文章,搞一些去的錢。而我們也需要他攜帶箱子。我不得不帶很多禮物,我不能夠空著雙手回家。弗傑可以為喬治燒飯,她的菜做得不壞。而喬治能夠照看你的狗,不需再出什麼錢。 是呵,是呵,我們三個一起,西蒙、你、我。我覺得這是最實事求是的,也是改換你的名字的最佳途徑。 嘿,利比—阿,你認為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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