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譚恩美 > 靈感女孩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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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鄺提起西蒙,我就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爆炸了,因為我惱怒萬分,可又竭力想抑制住自己不尖叫起來。她認為由於是我提出離婚的,所以我可以撤回這個要求。 「為什麼不能寬恕呢?」在聚會以後她說道,她正在撥弄著一簇蘭花中枯萎的花枝。「固執己見加上怒不可遏,對於你是太糟糕了。」在我還來不及開口以前,她又改換方針了:「我覺得你對他仍然有著強烈的感情——呣,呣!非常、非常強的感情。呵——看!——看你的瞼,那樣紅!這股愛的情感是從你的心靈深處湧流出來的,我說得對嗎?你說,我對嗎?」 她說話時我一直在翻動著郵件,在任何有著西蒙·畢曉普名字的信件上塗寫「已搬走」。我從未和鄺談論過我和西蒙為什麼會分手的原因,她不會理解的,那是太複雜了。沒有一件事或者一次打架可以讓我用手指著說:「那就是理由。」我們的破裂是眾多事情的結果:一個錯誤的開始,不適當的時機抉擇,年復一年、就像親昵行為一樣的思維習慣和沉默。在一起度過十七年,而我最終意識到自己對生活的需要更多時,西蒙對生活的需要看來卻更少了。沒錯,我是愛他的——過多的愛;而他也是愛我的,只是不夠。我僅僅需要有一個認為我在他的生活中是頭號重要的人,我再也不願意接受情感的碎屑了。 但是鄺是不會理解這些的。她不知道別人怎麼能傷害你到無法補救的地步。她相信那些說對不起的人,屬於那種天真、輕信的類型——相信電視廣告上所說的每句話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瞧瞧她的屋子就行了:各種各樣的小器具堆得到處都是——瑞士軍用小刀、切片機和切塊機、榨汁機和法式煎炸機,你說出品名,她就買來,因為「只限於1995年,現在定貨,送貨至午夜。」 「利比—阿,」鄺今天在電話裡說,「我有些事情必須告訴你,非常重要的消息。今天早晨,我與老魯談過了,我們決定:你和西蒙不要離婚。」 「真不錯,」我說,「你們決定了。」我正在結算我的支票簿,一邊加加減減,一邊假裝在聽著。 「我和老魯。你記得他的。」 「是喬治的堂兄。」鄺的丈夫似乎與三藩市的幾乎每一個中國人都有著親屬關係。 「不是一不是!老魯不是堂兄。你怎能忘了?關於他我早已告訴你很多次了。老年人,禿腦袋,壯胳臂,壯腿,火爆脾氣。有一次放縱脾氣,也失去了腦袋,砍掉了。老魯說——」 「等一下,是某個沒有腦袋的人現在在教我該怎麼處置我的婚姻嗎?」 「嘿!腦袋一百多年以前就給砍掉了。現在看起來很好,沒有問題。老魯認為你、我、西蒙,我們三個去中國,一切就會好的。好嗎,利比—阿?」 我歎了口氣,「鄺,我現在真的沒有時間來談論這件事。我手上的事情正做了一半。」 「老魯說不能就只結算支票簿,看看你還留下了多少,也必須結算一下生活。」 鄺究竟怎麼會知道我正在結算我的支票簿的呢? 鄺和我之間一直就是那樣一種情形:一旦我不把她當回事,她就扔過來一個有力的反駁,嚇得我魂不附體,使我再次成為她的俘虜。有她在周圍,我永遠不會擁有我自己的生活,她總會讓我對她不敢稍有疏忽。 為什麼我會一直是她珍愛的小妹妹?為什麼她會感到我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最最重要者!為什麼她要一次又一次地說,即使我們不是姐妹,她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利比—阿,」她告訴我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不!我想喊叫,我什麼也沒幹,也不會再說了。因為每一次她介入我的生活,她就把我所有的忤逆都轉變成需要再補償的愛意。我們都知道:她一直對我忠心耿耿,而終有一天我也不得不對她那樣。 但是即使我剁掉雙手,也無濟於事。就像鄺早已說過的,她永遠也不會放棄我。某一天,狂風將怒號起來,她會抓緊一簇稻草屋頂,準備飛到陰界去。 「走吧!快點來!」她會壓過暴風雨的呼嘯悄聲對我說,「但是別告訴任何人。答應我,利比—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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