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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怎麼辦?!」劉氏說:「你不能在窗外大聲的提詞嗎?」

  沈兆堂無可奈可的聳聳肩,泛出一絲湧自心底的苦笑來說:

  「這可好!我處心積慮的把兒媳婦搶進門,半夜三更睡不了覺,要站在這兒聽房,聽房還不算數,要舐破窗紙看著他們,看著也不成,還得大聲的提詞兒?嗨,這個傻兒子,還算得上是兒子嗎?」

  「你廢話少說一堆罷,」劉氏說:「沒瞧天到多早晚了?難道又白白的看著這一夜又空房?」

  「好罷!」沈兆堂只有硬著頭皮說:「提詞歸提詞,究竟靈不靈光,我可不敢說了!」

  夫妻倆各貼在一扇窗格上,打舐破的窗洞中朝裡面看,紅燭業已燒掉一半,各還剩下不到五寸長的一截兒,新娘子彷佛現出很困乏的樣子,低著頭在閉目養神,小傻子倒顯得挺有精神,一會兒吸一次拖長的口涎,兩眼直楞楞的盯著新娘子瞧看;沈兆堂在外頭低低的叫說:

  「傻子傻子,你甭盡瞅她,她可是深山裡的老虎變的,爹是怎麼教你打老虎的?你快替我捺著打呀!」

  洞房裡的小傻子一聽這話,果然揎拳抹袖的動作起來,他一把拖住新娘子,把她強捺在床榻上,對方扭動身體,死命的撐拒著,兩個人便在床上互相撕扭起來。

  「你瞧瞧!我的方法靈了!」沈兆堂對劉氏說。

  「你慢點兒高興,」劉氏說:「就像這樣穿著衣服打架,明年你想抱孫子?甭做美夢了!」

  「瞧你急個什麼勁兒?」沈兆堂說:「只要第一招靈驗了,我還有第二招呢!」

  這時候,床上兩個打得床板叮咚響,新娘子臉掙得紅紅的,又是撕,又是咬,又用指甲亂抓撈,把小傻子的臉頰都抓出一條條的血印子來,小傻子真的擺出景陽崗打虎武松的架勢,一心想騰身跨上虎背去,他每一騎上去,對方就用腳把他踹下來;不過,傻子雖傻,仍有一身的蠻力,撕扭得久了,新娘子便氣喘吁吁的顯得力怯了,被小傻子壓住了。

  「傻子傻子,你把老虎捺住了沒有?」沈兆堂在窗外叫著說。

  「捺住了!」小傻子光顧著說話,一灘口水滴落在新娘子的臉上:「她還在動呢!」

  「動倒不怕它動,」沈兆堂教他傻兒子說。:「你得替它的虎皮剝下來。」

  「好!」傻子說:「我這就來剝!」

  倒不是打虎容易剝虎難,只因新娘子早有準備,她一共穿了七六層緊身的衣褲,每件衣裳都有密密層層的紐扣兒,每條褲帶勒得鐵緊鐵緊,又打了許多死疙瘩,解也解不開,扯又扯不斷,即使躺著不動,也夠小傻子忙乎半天的,何況她仍死命掙扎,腳蹬著,手護著,使小傻子兩手動作極不順當;這樣上下其手的剝虎皮,整整剝了兩個更次,饒是小傻子有些力氣,也喘哈哈的累出一頭大汗來,而那只老虎的虎皮,還有兩三層釘身上;在快到緊要關頭,雞也叫啦,天也亮啦,小傻子不巧被床板夾住了,曖曖的尖叫著,像一隻被鼠夾夾中了腿的老鼠,那個新娘子倒安然無恙,打床尾爬出來啦。

  沈兆堂夫妻倆一夜沒闔眼,一手造成這樣一幕不如人意的鬧劇,又不得不敲打洞房的房門,去搭救那個被床板夾住的傻兒子。這時刻,外頭有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說是錢家圩糾合不少人槍,業已到了宅子外面,喊叫著,向沈家討人來了。

  「討人?」沈兆堂冷哼一聲說:「討人?說的比唱的好聽!他們怎知是我沈某人搶來的?左手搶?還是右手搶?我娶兒媳,也用得著他們鬧上來亂嚷嚷?!」

  「沈大爺,這些話,您說給我聽有啥用?他們嚷叫著不走,您得親自跟他們說才行。」

  「好!」沈兆堂說:「我倒要見識見識姓錢的,看他們是不是頭上長角,——頂得慌了?!鬧事竟然鬧到沈家灘來啦!」

  沈兆堂大步跨出側院,走到宅子前面,再一瞅,錢家圩糾合來的人果真不少,有的拎著匣槍,有的端著洋槍和火銃,有的執著單刀和長矛,把曠場對面的沈家祠堂都給占啦,自己的人槍和宋皮臉那股子人槍擰合了,守住宅子,互相對峙著,雙方劍拔弩張的,只差槍口沒冒火而已。沈兆堂站到門口時,那邊還在喊叫著:

  「沈兆堂,你這沒鳥的大惡棍,快替我滾出來說話,你要是耍賴不出頭,咱們就放火燒你們的祠堂了!」

  「你們反了?!」沈兆堂喊說:「你沈兆堂沈大爺在這兒站著哩,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好!姓沈的,」錢老頭兒也站出來說:「你教唆手底下人,到咱們圩裡去抬人,搶的人,快替我放出來。」

  「你要弄明白,姓沈的有家有業,從沒搶過人,」沈兆堂說:「我這是張燈結綵娶兒媳婦,不犯王法!」

  「好個不犯王法的,」錢老頭兒說:「可惜你手底下的瞎了眼,搶走了我家的丫頭蘭香,她是早已有了婆家的,這場官司打到哪兒你也打不贏了。」

  糟!沈兆堂心裡話:錯把丫頭當成小姐看,全怪自己眼拙。

  「你聽著,沈兆堂,」錢老頭兒得理不饒人,又喊說:「幾個月裡頭,你娶兒媳婦,張燈結綵娶了兩回了,兩回都是硬搶硬逼,我問你,你究竟有幾個兒子,要娶幾房媳婦?!」

  沈兆堂被他盤問得情怯心虛,但猶自嘴硬說:

  「這你可管不著,我又沒搶你的閨女,用不著你出頭告狀!」

  「我不告,自然有人告!」錢老頭兒說:「那個走江湖賣唱的父女倆,業已告你搶親了!你把宋皮臉那個犯案如山的股匪頭兒藏匿在宅子裡,這案子也犯啦!……你還記得奚倫夫妻倆不?你的案子犯在他們手上,上回你搶的閨女,就是奚倫的女兒!若不是傻子真傻,只怕另一剪刀,早就剪下去了!」

  沈兆堂一聽,事情遠比想像的嚴重,使他沒有心腸再跟錢家圩的人拚鬥了。

  「我說,姓錢的,我不願意讓我兒子娶你那個丫頭啦,你要人,我叫人把她原封不動送還,為這點兒事,雙方響槍倒人,可犯不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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