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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奚倫夫妻倆收拾了箱擔,進到沈兆堂的宅子裡,沈兆堂款待這對逃荒避難的夫妻,可說是非常的殷勤。他探問出奚倫夫妻是白馬廟附近人氏,離沈家灘有四百多裡地,北地的旱災比南方嚴重,一夏一秋沒見滴雨,土地龜裂,河塘全涸,連樹皮都旱脫了。談起武術,奚倫說是因為白馬廟那一帶連年荒旱,盜賊紛起,奚家是由南方北遷的一族,略具財富,盜首姚小刀子,宋皮臉幾大股撚合了,一心要蕩平奚家莊,奚家的族祖,也就是奚倫的大伯父,便各處張帖子,禮聘能人來保宅院。

  「說來是七、八年頭裡的事了!」奚倫說:「帖子張出去不久,一來來了個五十多歲的紅臉老頭,……那就是在下的岳父,領著個姑娘,也就是我的內人。他到莊上要見我大伯,說他願意留在奚家莊,等著收拾宋皮臉。在下這點兒皮毛拳腳,就是跟我岳父學的。」

  「哦!」沈兆堂啊了一聲說:「那麼,令岳翁是?」

  「家岳姓薛,原在徐州府開設武館,」奚倫說:「他雖是習拳練武的人,卻跟江湖道上的朋友素無來往。」

  沈兆堂點點頭,皺起眉毛想了一會兒說:

  「我這個人,說來也是一隻土蛤蟆,沒出門蹚過道兒,十足的孤陋寡聞,對令岳翁的名頭,一點兒也不熟悉。不過,姚小刀子和宋皮臉這兩個股匪頭兒,老龍窩附近的人,倒是耳熟得很,他們曾搶掠過東邊不遠的集鎮,只是沒搶到這兒來罷了。後來我聽講,說他們在北地栽了個筋斗,情形究竟是怎樣的呢?!」

  「不錯,」奚倫說:「姚小刀子和宋皮臉那個筋斗,就是在奚家莊,栽在我岳父手上的。家岳跟姚小刀子倒沒有什麼過節,但跟宋皮臉確有一本帳沒結算。」

  「情形是這樣的,沈大爺。」奚薛氏說:「家父一向開武館授徒,自以為與世無爭,與人無忤,實在說,徒弟裡頭,大多數都能守著師門訓誡,不踩黑道,不蹚渾水。只不過其中有一個不爭氣,他貪得錢財,勾引宋皮臉東搶西劫,官裡抓不到宋皮臉,卻追查到武館裡來,徒弟做了惡,要拉師父去頂罪,除非家父能按照期限,送那個犯法的徒弟到案。幸好家父人緣好,當堂具結,願意依期限送人到案,官裡才開釋了他。後來,家父還是抓住了那個不爭氣的惡徒,送官砍了頭,誰知這一來,又把宋皮臉給得罪了!」

  沈兆堂半仰著身子,靠在椅背上,出神的聽著,聽到這兒,插了一句說:

  「聽你這一說,人真是難做得很!」

  「可不是。」奚倫說:「宋皮臉認為家嶽這樣做,是存心撕他的臉面,就趁著家嶽出門的時刻,帶人把武館的宅子縱火焚燒掉了,家岳母帶著內人跑出來,她卻中了煙火毒,不到三個月就辭世了。」

  「啊,原來你的老岳翁,跟宋皮臉有過這麼一段梁子?」沈兆堂說。

  「是的。」奚倫說:「家嶽回來後,查出縱火的事,是宋皮臉幹的,一把火燒得他家毀人亡,便帶著內人離了北除州,到處去追蹤宋皮臉。家岳只是一個人,連徒弟全沒帶,他老人家覺得辦這種事,用不著牽扯旁人,但宋皮臉手底下的股匪有好幾百口子,有槍有馬,越州過縣,快得像是旋風,一時到哪兒找去?還好聽說股匪要撲奚家莊,又見到我大伯張的帖子,他才到奚家莊落腳,一面教授莊上人的拳腳,一面等著宋皮臉來進撲時,好把他捆了送官。」奚倫說到這兒,頓了一頓,才接著說:「結果您也許聽人講過,宋皮臉那一個筋斗雖然栽得不輕,但家嶽也沒能捉住他,落了馬被撓鉤搭住的宋皮臉,卻叫姚小刀子救走了!」

  「說到這裡,我可就明白了!」沈兆堂說:「據這邊有人傳講,說是宋皮臉撲打北方一座莊子,手下人損傷過半,他本人遇上硬紮的對手,被對手用飛錘打中脊蓋落馬,莊丁伸撓鉤搭住他朝回拖,姚小刀子把他硬搶出來的。不過,經過那一陣,宋皮臉雖沒丟命,但也成了半殘廢了,他的脊背挨了鐵錘飛震,吐了很多的血,一條腿的腳筋也在落馬時被人挑斷,也那一股子人,當初的聲勢原在姚小刀子之上,如今也被姚小刀子壓下去啦!——令岳翁還想找他算帳嗎?」

  奚倫搖搖頭:

  「不會再找他了,在下的岳父,他老人家業已過世了。他是生病死的,和宋皮臉無關。」

  「不過,事情並沒有完,」奚薛氏說:「宋皮臉栽在奚家莊,他並沒想到那是他的報應,他不但記恨家父,連姓奚的闔族也恨上了。他曉得奚倫和我還在,遲早會找他算帳,一步也不肯放過。去年一年裡,他糾眾兩次撲打奚家莊,坐在兜椅上面,指明要奚家莊交出咱們夫妻來,要不然,非把奚家闔族連根拔掉不可!」

  「嗯,」沈兆堂說:「宋皮臉怕你們找他,報當初在北除州縱火焚燒武館的仇。兩位怎樣打算呢?」

  「其實,宋皮臉也太小心眼兒了,」奚倫說:「想當初他縱火焚燒武館,只為爭顏面泄忿,並沒存心要鬧命案,他燒傷在下的岳母,他自己也帶傷成殘,上一代的恩怨,已算了結。他卷劫州縣,作惡多端,他那條命不用咱們取,自然有人取,他苦苦追逼在下夫妻,說來毫無道理,咱們逃荒離開白馬廟,不已經是避著他了嗎?」

  「我看未必避得了!」沈兆堂緩緩的說。

  「這個?還請沈大爺您多指點!」奚倫說:「您的意思是?!……」

  沈兆堂笑了一笑:

  「你們既有避仇之心,就不該沿途響鑼賣藝的,像這樣抖落功夫,豈不是明明告訴宋皮臉你們一路南下的行蹤?宋皮臉是黑道上的混家,耳眼線密得很,他可不是聾子瞎子,就算你們夫妻倆有點功夫,如今年頭不同了,鐵巾衫、金鐘罩又如何?——一樣擋不住槍子兒,你們想想,我的話是不是呢?」

  「多謝枕大爺您的提醒,」奚倫躬身謝說:「咱們只顧混口飯吃,可沒想到這一層。」

  「謝我?」沈兆堂連連擺手說:「根本用不著,我也不能幫你們旁的,我想,你們夫妻既然逃荒在外,無處投奔,不如就在沈家灘待下來,……替我護護宅院,辦辦裡外的事情,好歹總算有個安頓。不是我說句誇口的話,他宋皮臉即使明知你們在沈家灘落腳,我這幾十條快槍,也會使他多一層顧忌。」

  「您還說不用謝呢?!沈大爺。」奚倫夫妻倆早把謝字寫在臉上了;奚倫說:「咱們只是萍水相逢,沒想到您竟這麼熱切,單就這一飯之恩,咱們業已夠欠您的啦,何況您肯賞咱們這樣的差事呢!」

  「跟你們說實在的,」沈兆堂哈哈一笑說:「我宅子裡也正需得著人,方才在場子上,你們若不亮出那幾招兒,求我用你們,我還未必點頭呢!你們憑本事吃飯,又沒央人求人,你們能這麼想想,不就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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