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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諸位看客老爺,我夫妻兩個,從沒走過江湖,闖過碼頭,只因北地鬧旱,才帶著孩子,逃荒避難來的,腰裡沒盤纏,難以為活,只好把幾套初學乍練把式,抖出來在諸位眼前獻醜,也好混一口飯食!」

  「對!咱們只求混一口飯食,不惜抛頭露面,夫妻對打,——餓著大人不要緊,餓著孩子,心裡難安,那,小把戲,你打鼓罷。」

  那小小年紀的女娃兒,點著頭曼應一聲,果真發力的擂起鼓來。隨著急促的鼓聲,那漢子先自耍了一套飛鑼絕技。他用手裡的一隻鑼錘,輕輕撥動那面銅鑼,銅鑼便在鑼錘上旋轉起來,而且越轉越急,他改用食指的指尖頂著旋轉的鑼錘,再把他移到頭頂上去,一晃頭,鑼錘落在左肩上,仍然直立旋轉,一晃肩,鑼錘又落到右肩上去,還是轉動不歇,不一會兒功夫,那柄直立旋轉的鑼錘,頂著那面轉動得亮霍霍生光的銅鑼,業已從肩到背,從背到腰,從腰到兩膝……他能用身體的每個部位,控制住那鑼錘的旋轉,而且移位迅速,彷佛鑼錘長了腿,自己會走會跳一樣。

  四面圍觀的村童們,從沒見過這種又靈巧又奇異照把戲,眼見那漢子耍到精采處,便鬧哄哄的拍打著巴掌喝起采來。但那俊俏的女人卻在一邊搖頭。

  「咦!虧得咱們還是夫妻,我耍把戲,人家在場子外面喝采,你卻在場子裡面搖頭,這……」那漢子做出發急的樣子說:「這不是在拆我的蹩腳嗎?」

  「算了罷,當家的,」女的說:「走江湖混飯,都要像你這樣耍法,那可太容易了!你這不是在賣藝,是在哄孩子。」

  「照你說,該怎麼玩法?!」

  「我說,得由我換耍一套略微像樣兒的,」女人說:「然後,咱們得亮出真刀真槍,捨命打上一場,就算本事不濟,藝業不精,也得擺出個樣兒來呀?!」

  「就是我跟你打?」那漢子搖頭說:「不成!俗說:好男不與女鬥,再說,天底下靠打老婆賺錢的男人,我還沒見著過。」

  「諸位瞧瞧,咱們這個男人好會扯謊,他打我打了半個來月了,還說他沒見著!」

  「本來就沒見著嘛!」那漢子理直氣壯的說:「出門在外,我根本就沒照過鏡子。」

  他們這樣一對答,場外的人都笑起來了。在一片笑聲中,那漢子撿起銅鑼敲打著,女人取出一根棗木扁擔來,把扁擔朝天直豎在場子當央,男人掩住鑼說:

  「你這是幹嘛?」

  「這是略微像樣的把式。」女人說:「這有個名堂,叫做懸空側爬扁擔,扁擔懸空豎著不用人扶,我要頭下腳朝上,用倒豎蜻蜓的架式,手抓扁擔根,一寸一寸的倒爬上去。」

  「好傢伙,」男的說:「聽她說得倒挺像樣兒,那得要爬上去才算數,你既在人前吹了牛,誇了口,你就得替我爬!萬一跌死了,我只好用這根扁擔把你挑去埋掉,背井離鄉走在半路上,一口飯還吃不飽,我哪能為你買得起棺材!」

  「廢話少說,」女人說:「響鑼鼓!」

  鑼鼓一響,那女的系起青布頭巾,後退數步,一個倒豎蜻蜓,就抓住了扁擔的根部,同時以美妙的姿勢,一寸寸的朝上倒爬起來,這種簡直近乎魔法的特殊技法,甭說是內行,就給一般人看,也一眼看得出它太不容易了!那根浮豎在地面的扁擔,不比打牢在地下的木樁,真是吹口氣都能吹得倒,何況乎一個人貼著它?也就是說,那女人倒豎上爬之際,她整個身子都要和扁擔的重心配合,取得絕對穩定的平衡,不能有毫釐的偏失。再看那女人,完全是一付不介意的樣子,很快便爬到扁擔的頂端,以一隻手的掌心捺住扁擔頭,身體仍在半虛裡筆直的倒豎著,她這一套罕見的絕技,果真更勝過适才男的所耍出的飛鑼,無怪場外的村童都如癡如狂的蹦跳嚷叫起來了!女人趁著采聲初落,飛身畫一個圓弧,躍落地面,她順手撈住那根棗木扁擔當作兵刃,朝男的擺了一個架式,那漢子急忙扔開銅鑼,取了一支鐵鞭,兩夫妻認真交起手來。場外的過客和村童都不是行家,看不出門道,只能看出這一陣對打,打得非常熱鬧。

  那根厚重長大的棗木扁擔份量夠沉的,莫說是蠻腰一握的女人,就換成彪形大漢,揮舞得久了,一樣會累得氣喘如牛,腳下松浮。但那看起來俊俏柔弱的女人,掄動如飛,在她周圍一丈方圓,盡是虎虎的風聲。男的使的那支鐵鞭,出手更為快捷,身隨鞭走,鞭隨身轉,輕靈快捷,像一頭豹子。這一場假戲,卻做得極為逼真,打了足有一盞茶的時辰,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叱喝,各自躍回原地,朝場子拱手為禮。

  正當采聲紛起時,忽然聽見有人用極宏亮的聲音,連著喊了幾個「好」字。兩夫妻再一抬頭,就見那大宅子的前門打開了,一個穿緞面長袍的人,在左右好幾支匣槍的扈從下,站到門斗子下麵來。穿緞面長袍,顯然是宅主模樣的人,一手扶著磨石獅子的頭,大聲喊好,露出興致勃勃的樣子。

  「噯,小兄弟,敢問那位大爺是誰呀?」那漢子走條一個村童問說。

  「那是沈兆堂沈大爺。」村童說:「他也是練武的,早幾年裡,還當過武館教習呢!」

  正說著,沈兆堂業已率著左右,降級而下走過來了,他微微提起袍叉子,把這對賣藝的夫妻仔細端詳著,滿臉堆下笑來說:

  「練家。兩位真是好身手!沈家灘小地方,兄弟有很久沒見到這等扎實的功夫了。」

  「哪兒的話,沈大爺。」那漢子連連長揖著說:「在下奚倫,因攜妻女逃荒避難,半路盤纏不濟,才買了串鑼鼓,厚顏獻醜,區區末學,當不得沈大爺的誇讚!……适才問起場外的小哥,才知我夫妻不懂規矩,不知禮數,竟然在魯班門前弄了斧頭,您不加罪,在下業已感激不盡了啦!」

  「總不成這樣站著說話,」沈兆堂說:「假如奚兄不見外,就請收拾收拾,進宅子說話,由我作個東道,盡盡地主之誼如何?」

  「平白無故,哪敢勞煩沈大爺。」奚倫又揖謝說:「不過,您既這麼吩咐,在下一定攜同妻女,到府上去拜望,多多向您請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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