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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這只悶葫蘆,一直懸了幾個月,於家的小媳婦就足月臨盆了。巧得很,她頭胎正好生了個男孩,于少來做了父親,大嬸婆也眉開眼笑的抱了孫子啦!……您說奇怪不?外面人多嘴多舌的糟蹋於家,人家大嬸婆卻像吞了歡喜團子似的,認真辦起喜事來了。又是三朝,又是滿月,大嬸婆都辦了好多桌喜酒,撒帖子宴客。凡是街坊鄰舍,連那些說閒話的,全在邀請之列不說,就連我大隊裡扛槍桿兒的,也都請到了。

  就算那些謠言是無風起浪罷,也虧得大嬸婆有度量,不管多大的風浪,她肚裡有只船在撐著。

  (有味道,你這故事,逐漸講到精彩的地方來了!那麼,大嬸婆宴客,你是去了囉?)

  那還用說嗎?我這個大隊長,在當地老百姓眼裡,真還說得上是頭號人物,要坐首席的呢!窮有窮面子,我湊合了一份厚禮去赴席,大嬸婆笑臉相迎。她跟那些背地說閒話的街坊鄰居,一樣打招呼,話家常,顯得極熱乎,口口聲聲孫子長、孫子短,專說她的孫子。

  說她是有心也好,無意也好,孫子是于家的孫子,做祖母的那麼疼愛他,於少來本人也出來受人道賀。接著,大嬸婆要媳婦把孫子交給她,親手抱出來,讓街坊鄰舍、諸親好友瞧瞧。

  (嘿嘿嘿,你瞧他究竟像誰?)

  嘿嘿嘿嘿嘿,老實說,也許我的眼拙,不敢十分確定他像誰,不過,那奶娃兒不像于少來倒是真的。喝,孩子打扮得真是堂皇,穿著一領連帽的大紅披風,帽頂嵌著珍珠,帽檐上的「福、祿、壽、喜、財」五個銀元大的字,全是十足的赤金打成的,那披風鑲著白兔毛的鑲邊,底襬上滿嵌純銀的小鈴鐺,就那如今來說,至少也值三五萬塊錢!

  這都是廢話,不必說了!就算那孩子不像于少來,又怎樣呢?!祖母認孫子,父母認兒子,好歹成全了於家的家務事,甭說官府管不著,就把天王老子請了去,也沒有插嘴的份兒了!

  我總以為,悶葫蘆,剖不開,一直悶到底了!

  四、蛛絲馬跡

  誰知看了奶娃兒之後,街坊上背地裡的議論,更它媽的鼎沸起來了!我說,人這玩意兒,多少有些邪門。人家的事情,事不幹己,他們非管不可,好像不把那只悶葫蘆砸開,瞧瞧裡面裝的是什麼,他們是死也不甘心了!——這種探人隱私的勁頭兒,要它媽早用在當用的地方,只怕頭一個上月球的不是美國佬,早換成咱們了!

  後來我真的窩在大隊部裡,怕上街了!我一上街,他們就會拖著我,圍著我,搶著跟我說個沒完。

  「大隊長,這回您親眼見著那孩子,您心裡總該有個底了罷?!」有人說:「難道您還瞧不出來?那孩子的眉眼、鼻子,五官七竅,不就是跟夏小相公一模活脫?」

  「說這樣屁話有什麼用?」我苦笑說:「人家婆婆丈夫不講話,捉姦也輪不到你們去捉啊!再說,大嬸婆若是情急心虛,她會大擺筵席,把你們全都請了去,讓你們人模人樣坐在桌面上看她的孫子?依我看,這檔子事,你們擱在一邊算了!這又不像一泡屎別在屁眼門,——非拉出來不可,何必呢?」

  「您不曉得,大隊長,」竟然有個拖鬍子的出來說:「我們曉得這事跟我們沒有什麼,我們跟于老頭兒都是好鄰居,哪有巴望他絕後代、斷香煙的道理?……說句不好聽的話,他於家就是沒了後,自有他族人處斷產業,我們恁誰也拿不走他半塊破瓦片,一個鏽銅錢!」

  「依您是怎麼說法呢?」

  那拖鬍子的抹著胡梢,全然是理直氣壯的樣子:

  「您究竟不是當地人,不曉得于大嬸婆是什麼樣的人。說假話,做假事,那是她的拿手好戲。可憐,那個小風流於少來,凡事都聽她擺佈,小媳婦究竟被她逼迫得怎麼樣?看來只有天曉得了!……您不妨留留神,您看那個小媳婦,跟哪個外人說過一句話來著?就連那小夥計夏小相公,也都得看大嬸婆的臉色。」

  「我弄不懂您的意思?老爹!」我說:「這跟大嬸婆添孫子的事,有什麼關聯呢?」

  「我們這個小集鎮,雖說是塊偏荒小地方,」拖鬍子的人說:「但則民風很淳厚,行事為人,總沒離過大譜兒。當然嘍,她大嬸婆添孫子,是她於家絲貨店門裡頭的事,我們管不著。至少,夏小相公和那個小媳婦之間的曖昧,我們想弄弄清楚,因為這裡頭,嗯,這裡頭,實在是大有文章!」

  我說過,我沒念過多少書,也不懂得法律,當時也不便表示什麼。回去之後,我找我的大隊指導員,跟他談起這樁事,大隊指導員倒是一肚子墨水,不過,他也皺眉想了老半天,壓後他說:

  「法律我只懂得點皮毛。我曉得,通姦的事,是屬告訴乃論。也就是說,假如於家的小媳婦,真的背著她的丈夫于少來,跟那小夥計勾勾搭搭有了一腿,也只有本夫於少來出面告官才成,於少來不告,鄰居喊破喉嚨也不成,那才真是狗拿耗子呢。」

  「他們說,裡頭還會有旁的花樣。」

  「大隊長,您說呢?」我那指導員說:「通姦就是通姦,哪還會有什麼花樣?他們就是捧著廿四解本子照著圖脫樣兒,也還是通姦兩字,也還是告訴乃論!……一句話說絕了,與那些街坊鄰舍毫無相干。」

  我是個粗腦瓜子,聽到這麼一說,就穩住勁不再開口了。不過,指導員又跟我說起,一本六法全書,在民間並沒有什麼大影響,民間有民間的古老習慣法,他們對某些事情執拗得很。我縮縮頭笑說:

  「好在咱們也不是官府衙門,日後就是鼓出什麼事,打官司也打不到咱們大隊部裡來,咱們來它一個靜觀其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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