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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我不說您也會猜得著;於少來患花柳病,差點兒開天門,他就娶了媳婦,鄰居們嘴裡不說,心裡也都認定他留不下子息,那也就是說:大嬸婆這輩子想抱孫子,決計抱不著了。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于少來的媳婦,那個小新娘子,居然懷孕得胎,肚皮慢慢鼓脹起來。一條街的人,都在背地裡議論,猜測究竟是誰種的種?……當然囉,於家絲貨店裡,自咱們搬開之後,只落下三個男人,那就是老帳房程師爺,于少來那個小癆病鬼,和小夥計夏小相公。

  程師爺六十多歲的人了,腳氣病重得不能走路,膿和血打腳心朝外淌,若說他跟那個小媳婦如何如何?那簡直有些喪天害理。於少來本人是害過極重的花柳病的,照一般傳說,不能再留種了。那麼,餘下來就只落那個夏小相公啦!

  (這種風言風語的猜測,能算得了數嗎?)

  當然不算數啊,我大隊裡的那些兵,跟著湊熱鬧,把話傳到我的耳朵裡來,我它媽還集合那些傢伙,狠狠訓了他們一頓,我罵說:

  「你們這些無聊的傢伙,朝後誰都不許再提於家絲貨店的事!那個小媳婦懷胎,關你們的屁事?人家上有婆婆,身邊有丈夫,婆婆跟丈夫都不講話,你們嚷嚷算它媽哪一門兒?」

  真的,先生,那時咱們拉遊擊,隨時防著鬼子下鄉,說打仗就得打仗,哪有閒心管那個?!遊擊隊又不是官府衙門,管也管不著,可不是?

  (是啊,你接著講下去罷!)

  三、一隻沒剖開的悶葫蘆

  其實,我這當大隊長的,雖然狠狠訓了下面那些弟兄,可是自己的心裡,也它媽一肚子好奇,……我怕這種風言風語鼓弄久了,會生出旁的岔枝兒來。我手下那些弟兄,也都是年輕力壯的單身漢子,雖說我平時管肅得嚴,沒人敢違紀犯法什麼的,但,人頭那麼多,萬一有那麼一個牽扯進去,讓當地老百姓說閒話,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是帶人的人,總想暗中留神,把這事弄清楚,只要不牽扯到咱們頭上,我才安得下心。

  (不錯,你這層顧慮,確實有道理。一泡雞屎壞醬缸的事,有時候也會有的。)

  可不是嗎?我仔細看過那個夏小相公,十七八歲的孩子,樣子長得老老實實,還帶幾分木頭木腦的鄉氣。在我的眼裡,他只是一隻沒開叫的小嫩雞,翅膀拐上的大毛還沒長得全,哪像是竊玉偷香的人物?

  就算那小夥子對女人開了點兒心竅罷,若說暗地裡動動情,起起欲念,那倒可能。若照街坊鄰舍的推測,硬指夏小相公入室登床,和他的少東娘子幹那回事,那就叫人很難相信了!

  為什麼呢?我說給您聽聽。就算我看走了眼,那夏小相公是色膽包天罷,他總得有個機會,是不是?於家絲貨店裡的情形,我很清楚,甭看大嬸婆五十來歲了,又是裹小腳的女人,她的精氣神可都旺盛得很,每天大早天色還黑青青的沒大透亮,她就起床到前頭來了。夏小相公在店裡打雜,一舉一動,都在她眼底下。好!咱們放開這個不談。那小媳婦和她丈夫于少來,住在最後一進房子裡頭,那夏小相公住的是頭一進的繭屋,家是家,店是店,兩下相隔三進院子兩個天井,彼此分得很清楚。小夥計沒有事不能跑進後屋去,就是去了,一樣沒有機會,——於少來自打娶了親之後,從沒出過門,有個丈夫看守在旁邊,小媳婦就算想偷人,她哪有機會?

  (嗯,……按常理說,也極不可能,世上哪個丈夫是屬烏龜的,甘心戴綠帽子?)

  是啊!我它媽想也想不透,這些謠言是誰無事生非造出來的?擺在我面前,是一隻沒剖開的悶葫蘆,您想是不是?先生,沒憑沒據的一些謠傳,我就算把它當話聽進耳了,也不好當著人家大嬸婆和于少來的面去問。要曉得那時候的世風跟如今不一樣,一個女人,偷漢子,懷野種,是樁了不得的塌天大事。哪像如今,姦夫淫婦相片上了報,進法院打官司,在千百隻眼面前,還它媽肉麻兮兮的承認兩人有愛情!有愛情也該先辦離婚,不要偷雞摸狗是不是?——我這個人,直性子,總愛說閒話。

  (不要緊,你儘管講你的,車開慢點兒就行了。)

  那時候可不然,不該講的閒話,多說一句全不行!真的,萬一於少來的媳婦是貞烈性情,壓根兒沒做過那回事,一聽著那些空穴來風的謠言,不吞紅火柴頭兒,吃大礬自殺才怪呢?!一屍二命放倒下來,誰扛得了?!

  (你既不相信那小媳婦會偷人養漢子,那就得回過頭去,查查那些謠言究竟怎樣造出來的?平息那些謠言,讓於家三口人活得舒服些。)

  是啊!我當時確是這麼想的。

  我也曾踱到那些街坊那兒,借著串門子聊天的機會,探詢過這些。嘿,當地那些老百姓也真怪了,他們不跟我談道理,他們說:

  「大隊長,空說沒有用,等到兒子生下來,您看著像誰好了?您看那孩子是像于少來,還是像夏小相公?這該瞞不過人眼的。」

  「那有什麼好說?」我說:「既是于少來的兒子,當然像於少來了!假如不是於家的骨血,那大嬸婆也不會認他。」

  「大隊長,這兒的人心,您這外路人是不容易摸得透的。不信,咱們打個賭怎樣?」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您瞧著罷,——起了膿的疙瘩,早晚會鼓出頭的。」

  (那你究竟打了賭沒有呢?)

  當然,若依我這火燒雞毛的脾性,一拍巴掌就會賭上了的,不過當時我卻忍住了。我它媽究竟是個大隊長,有自己的身份在,不能訓了部下,自己再插上一杆子,管這些雞毛蒜皮的閒事。我只要摸清于家小媳婦肚裡那塊肉,跟咱們弟兄沒瓜葛,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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