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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嘿,那些街坊鄰舍,偏不讓我這個大隊長閑著,硬把許多言語,朝我耳朵裡灌。我它媽起初很有些不耐煩,不過,聽到後來,竟有點兒不尋常的蛛絲馬跡發生了。

  (難道在通姦之外,還有什麼旁的怪事?)

  很難說,不過據那些街坊鄰舍的看法,於家絲貨店裡,有些事正在醞釀著。大嬸婆不願讓快嘴快舌的街坊鄰居知道,索性把絲貨店來個關門歇業,整天把前門關著,後門閂著,使宅裡的人不跟街坊鄰居碰面,那之後,出來進去,只有大嬸婆一個人。

  (嗯,真夠神秘,還有呢?)

  神秘確是夠神秘的,不過先生,您不覺得大嬸婆弄巧反拙,神秘得太過火了嗎?正因她這樣掩耳盜鈴的做法,才更惹起街坊鄰居的疑心來的。

  據街坊鄰居的推測,有幾點確有幾分道理在。那個拖鬍子老頭跑來告訴我說:

  「大隊長,不是我這一大把年紀,愛多管這些閒事,我是街上的保長(保與裡相同),於家絲貨店在我的保裡,日後若是鬧出大案子來,我這當保長的有擔子,會受拖累的。」

  「什麼樣的大案子,會拖累到您頭上呢?」

  「當然還是於家絲貨店的事了!」拖鬍子的保長說:「您想想,外頭風言風語傳說成這種樣,于家大嬸婆既不瞎、又不聾,聽不著也該看著,看不著也該聽著,我就不信她就沒有數兒?!若換平常人,早就有反應了,可是她偏偏裝聾作啞不吭聲,她不是那種能忍氣的人呀!」

  「不錯,」我只好敷衍說:「您說的很有道理,就算她不吭聲,又能怎樣呢?她只是個小腳老婆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話可不是這麼說啊!一個人反了常,什麼樣的事全幹得出來,」老保長說:「您想她怎樣對待那個小夥計嗎?……她明知她孫子是那小夥計的,為什麼不攆走他?反而把他籠絡著,她怕那小夥計出去之後嘴不穩,把醜事傳揚出去。她不動聲色,讓他們男貪女愛,也許攫著機會,就會害掉他滅口。」

  他這麼一說,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起初我還疑疑惑惑的不敢相信,但於家絲貨店的緊隔壁的鄰居告訴我,說是於家的宅院裡,最近常聽見大嬸婆吼叫,也聽見過於少來小夫妻兩個磨牙鬥嘴的聲音,一會兒女的哭,一會兒男的求,隔著一道牆,聽不清他們在爭執些什麼?

  「嗨,你們把這些事告訴我,叫我怎麼辦呢?」我說:「我早說過,我管不著這檔子事的。」

  「大隊長,您要是不管,咱自可要管了。」拖鬍子的老保長說:「我有我的辦法,俗話叫做擠膿出頭,——讓大嬸婆把關著門的事,開門鬧出來!」

  五、突如其來

  街坊上那些人,究竟怎樣擠膿出頭的?我也弄不清楚,而于大嬸婆真的帶著於少來,頭上頂著狀紙,告到我的大隊部裡來了。她這一來不要緊,街坊鄰舍跟來上百口子,把那座破廟裡外擠得滿滿的。

  「大隊長,我是告狀來了!」大嬸婆朝我下了跪,嚇得我慌忙跳開,伸手攙扶說:

  「千萬甭這樣,您這麼一大把年紀,有話坐下來慢慢講,我這兒可不是斷案的地方。」

  「我原想把事情瞞下去的,」她說:「但則這些街坊鄰舍全曉得了,紙裡包不住火,逼得我非得把事情抖落出來不可!……我告我店裡小夥計夏小相公,他個小沒良心的,勾引了我的媳婦,求大隊長您做主,把他定個重重的罪名,讓他曉得厲害。」

  「我可真的為難了,大嬸婆。」我說:「我只是扛槍打仗的,替地方上斷案子,不適宜呀!」

  「大隊長,您甭推辭了,」拖鬍子的老保長跑上來說:「這兒的鄉保甲長,自願替您當陪審的,如今逗上亂世,哪兒去找大衙門去?普天世下,一筆寫不出兩個理字,您按理斷,就成了!」

  我一瞅那種情勢,曉得再怎樣也推不脫了,只好硬著頭皮答允下來。說來不怕您笑話,什麼六法全書,我連翻沒翻過。我叫傳令兵把方桌抬到廟門外的廣場上去,人模人樣朝那兒一坐,對大嬸婆說:

  「大嬸婆,我是個粗人,問起案子來,一派粗線條作風,這可是您親自找著來的。您如今究竟是告您店裡夥計?還是要告您的媳婦?」

  「我嗎?」大嬸婆翻著眼,氣惱的說:「我兩個都告!他們通姦是事實。」

  「好!」我說:「既然兩個都告,差兩個槍兵,到於家絲貨店,把那兩個被告替我押的來。」

  「不用去了,」拖鬍子的老保長說:「他們兩個都跟的來了。」

  好罷,既然原告被告都在,我就一拍桌子,把那個夏小相公先叫上來問話。可憐那小子一見槍兵排列著,嚇得渾身縮縮團團的直打抖,我叫他不用怕,有話實說,扯謊我就要他吃皮鞭。那小夥計朝我磕著響頭說:

  「大隊長,我是吃於家的飯長大的,大嬸婆她一向待我很好,我怎敢起邪心,動淫念,跟少東娘子攪混到一堆去?……所以有那回事,全是大嬸婆和少東硬逼的。他們跟我說,事後我不說,他們也不朝外頭講……」

  「你這沒良心的小子,活放屁!」大嬸婆氣呼呼的指著小夥計罵說:「容或我這做婆婆的替媳婦拉纖,世上也沒見過做丈夫的替自己老婆拉纖的,你是在瞎嚼蛆,誰會聽你的?」她又轉朝著我說:「大隊長,他剛剛不是招認了嗎?您還有什麼好問的?一頓皮鞭,把他打殺算了!」

  「大嬸婆,」我勸說:「您不要急,等我一一問清楚了,一併了斷。」

  接著,我把於少來的媳婦傳了上來。那標緻的小媳婦懷裡抱著孩子,兩眼業已哭得紅紅腫腫的,朝我面前一跪,放聲大哭說:

  「婆婆既然不顧臉面,我也只好撕開臉直說了!當初我嫁進於家門,做夢也沒想到,於少來是這樣的人,他害花柳病,竟然嚴重到把那個都爛掉了,根本不能人道,我雖跟他同床共枕,卻是為他守活寡,……婆婆明曉得他兒子不成,偏偏硬逼著我懷胎成孕,好讓她抱孫子!」

  「啊!」我點頭說:「我明白了!你是被逼得不得已,才找上夏小相公的?」

  「不是!」小媳婦咬著牙,一臉的羞紅:「我沒讀過多少書,但也是正經人家的閨女,怎肯幹那沒廉恥的事?是我婆婆和我丈夫串通一氣,把我灌醉了,人事不知,抬到小夥計屋裡去的。二天我羞憤得要跳井,婆婆攔住我,說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死了也落個不孝的大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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