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遇邪記 | 上頁 下頁 | |
二八 | |
|
|
§5.曖昧的官司 一、楔子 陰雨天,我搭乘一輛計程車下鄉去探望朋友,一路上,跟那司機閒聊天。司機是個粗壯結實的中年人,黝黑的臉膛子,濃眉大眼,繞耳都是圈兒胡的胡渣子,拿俗話來說,他完全是猛張飛型的人物。 話題是由我探詢他的過去引起來的,他那麼一想當年,就口沫橫飛精神起來了,三字經全部出籠,簡直粗魯得可愛。也許我的含蓄的笑意引起他的敏感罷,他說: 「先生,在您眼裡,也許把我當粗人看,想當年,我在湖北拉遊擊打鬼子,當大隊長,當地老百姓可比我可粗,可土。在那裡,打官司找不著衙門,一找就找到大隊部,我沒辦法,連法官的差事,也它媽一把抓,——統統包辦啦!」 「失敬失敬!」我說:「實在看不出來!」 他扳著方向盤,呵呵的,笑得挺響。 「我它媽頭一回斷的那個鬼案子,真能把人肚腸都給笑斷了。」他津津有味的咀嚼著說:「橫直逗上落雨天,我就說給您聽聽罷!」 「好啊!」我說:「只是請你開慢點,不要把車子沖下溝去。」 二、於家絲貨店 在那個山腳邊的雞毛小集鎮上,提到於家絲貨店,沒人不曉得。咱們的大隊部,早先就安在那裡一些時辰,後來才搬到鎮北的廟裡去的。 (你說,那絲貨店怎麼樣?) 瞧它媽我這個人罷,說話來就是這個熊樣,東一句西一句的,打自己的岔!……於家絲貨店是于老頭兒開起來的。不過,等咱們到那兒拉遊擊的時刻,那個于老頭兒變成棺材穰子,埋下了土了。 于老頭的老婆,五十來歲年紀,馬臉高顴骨,樣子有些凶霸霸的,小腳裹得像糯米粽兒一樣,走路扭啊扭的,那就不必說了。咱們管她叫什麼來著?對,叫大嬸婆。大嬸婆有一個兒子,于老頭兒就留那麼一條獨種命根兒,名字叫於少來。 於少來也有廿來歲了,那付長相,真它媽不太好形容,……我倒不是說他面貌醜,我是說他長相單薄透了,渾身排骨架子,活像一根頂著衣裳的竹竿,至於那張臉,倒白淨斯文有個人樣兒,只是白得過份,有些像吸白面兒(吸食海洛英)的煙鬼。 鎮上人告訴我,說: 「大隊長,您甭看於少來像紙糊似的一個人,他可是個風流人物。十五六歲起,就學會逃塾,偷他老子的錢,騎牲口到縣城裡去嫖姑娘,縣城那些花街柳巷,明的暗的,沒幾年功夫,叫他跑遍了!」 「就憑於少來那個樣子,也配做玩家?」我說:「把他骨髓榨幹,也它媽榨不出一湯匙汁水來,……只配打打幹鋪罷了!(幹鋪,宿而不交之謂。)」 說的人就笑說: 「打幹鋪也能打出一身花柳病來?大隊長,您可把於少來看得太扁了!……他這身骨架,是花柳病後留下來的。若不是大嬸婆疼護她的命根子,拿出大把的錢來,把他送到省城去醫,只怕早就沒命了!」 「風流人得風流病,」我說:「吃過大苦頭之後,於少來才懂得學乖的罷?」 「倒不是那個,」說的人說:「是大嬸婆替他找了個好媳婦,婆媳倆把他給看牢了,不給他出門。再說,那場病過後,他打省城回來,只落這一身骨頭架子,沒有本錢的人,即使心有餘,也是力不足了。」 於少來就是那麼一種人,於家絲貨店在鎮上算是富戶,大嬸婆就只有這麼一個獨種寶貝,也許是自小過份疼愛,嬌壞寵壞了,結果把身子糟蹋成那個樣子。 說到於少來新娶的那個老婆,嗨,真它媽算是美人胎子,她那種標緻模樣,在鄉角落裡實在少見。北方鄉下,那些年輕的小媳婦,十個有九個都很怕羞,您該曉得的,所以,我雖見過她,卻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現在該說到於家絲貨店了,那間絲貨店,三間開的門面,前後的縱深極長,一共有五進房子,四個大天井,房子很古老,每進屋子裡都黯沉沉的。前頭的店面倒很像個樣子,油黃色的山架上,放滿了一絡子一絡子的五彩絲線,一邊放著卷放生絲的架子。頭進院子是收取蠶繭的地方,兩邊廊房裡,堆滿了蠶繭……對啦,您沒見過絲貨店罷?他們固說是收蠶繭,但那些蠶繭是不能久放的,收來之後,很快就要丟進煮蠶繭的鍋裡去煮,一邊煮,一邊用長竹筷子挑絲,一邊踩動踏板,用許多旋轉的絲絡子抽絲,——那些不成線的細絲,俗稱叫生絲紕子。 (你說,那於家絲貨店出了些什麼事呢?) 哦,當時倒沒出什麼事,不過,于老頭兒死後,於家絲貨店的生意不怎麼好倒是事實。店裡的事全由大嬸婆料理,大嬸婆再強項,也只是個小腳老婆子,忙不過來。店裡原有幾個幫忙的夥計,辭的辭了,散的散了,只留下一個患腳氣病的老帳房,和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計。 這兩個人,我都見過,老帳房姓程,我隊上的人都管他叫程師爺。小夥計姓夏,咱們都管他叫夏小相公,……這裡的相公,也就是小學徒的意思。 (嗨,你的話頭繞遠了,兜了老半天的圈子,你並沒有說到那宗案子上啊?) 先生,說話繞彎子不要緊,您耐著點兒就成了!如今我是開計程車的,我它媽要是開車繞路,存心多賺客人的錢,那就不成話了!……剛剛我說到哪兒來著?對了,毛病就出在那個小夥計夏小相公的身上。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