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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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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什麼也沒想到,這對磁砵竟是家祖收藏的。」孟省山說:「若不是土地廟倒塌了,我出資重修它,這雙磁砵還不會出土呢。」 「如今它是稀世的寶物了!」一個古董商說:「人常說,寶物有神靈佑護,想來真有幾分道理。埋下去好幾代的磁砵,居然又回到您的手上,這不是土地爺顯靈,送寶來的嗎?」 「磁砵如今是在這兒了,」孟省山笑了一笑,提高了聲音說:「在座諸位全是識家,還請法眼鑒識。」 在座的人既被孟省山尊為識家,當然得表現出他們見多識廣,不比尋常,一個提起樞府窯,另一個接著就提到蔣起的生平,一個說到變格產品,另一個就說到這對磁砵的來歷,這餐飯,吃得賓主盡歡而散。這些人來這兒,原不是為這餐飯,而是想收購這對磁砵,故而紛紛向孟省山出價,希望能把它買到手。其中,王府的那位楊總管,出到了三千兩銀子的高價,但那位洋博士查理遜說話算話,——按照國內的最高價加上一倍,願意以白銀六千兩成交,為了表示他的誠意,他立即把六千兩的銀票開了出來。 這種驚人的高價,把另一些收藏家和古董商嚇退了,他們雖然買不起,但都紛紛議論著這對磁砵的命運,究竟是屬於那位王爺,還是歸入大英帝國的博物館? 「依我看,省山先生未必肯賣那對磁砵。」一個收藏家說:「論起樞府窯的大足器物,這對磁砵是唯一的變格產品,它的磁質、花紋,更遠在一般禦器之上,可以說是名匠蔣起嘔心瀝血的代表作,哪怕是萬兩銀子,也才能抵得這宗寶物的真價值。省山先生是行家,懂得珍愛寶物,他哪兒會捨得變賣它?」 「按道理說,您的話是不錯的,」另一個說:「不過,孟省山的家境並不寬裕,他雖識貨,卻並不熱衷於收藏,再說,古董這玩意好上天也不能當飯吃,如今,既然有人喊出這樣的高價,他也許就會把它賣掉的。」 「假如他要賣的話,他會把這對磁砵賣給誰呢?」一個肥胖的古董商說:「他是賣給王爺,還是賣給那個洋博士查理遜?」 「這還用問嗎?」又有一個拖鬍子的說:「當然是誰出的價錢高,他就賣給誰了。楊總管只替王爺出價三千兩銀子,可是,那洋鬼子查理遜出的是六千兩啊!」 「唉!」肥胖的古董商歎了口氣,露出很傷心的樣子:「怨不得咱們的寶物全流落到外洋去了的?!洋人有錢,拚命出價,眼看這對磁砵,又要落到他們手裡去了!」 「這口氣,該由咱們大夥兒歎。」年老的收藏家說:「咱們來了這許多人,大睜兩眼望著珍貴的古董落到洋人手裡去,這該是什麼樣的滋味?」 即使不是滋味,他們卻仍在鎮上留連著,等著結果。結果很快就有了,但並不如他們的想像,——孟省山拒絕了洋博士查理遜那張六千兩的銀票,寧願以三千兩銀子的價錢,和王府的楊總管成交。為了這事,孟省山包下鎮上的一座茶樓,把眾人都請到了,解釋說: 「兄弟是幹當鋪行業出身的人,半輩子埋在古物堆裡,雖說略略識得一些古物,卻沒有收藏的癖好;再說,以兄弟貧寒的家境,也有不了清玩擺設的雅興。何況這對磁砵,算是樞府窯產品當中的珍寶,兄弟學淺德薄,不敢留著它,既然王爺愛收藏,又肯出三千兩高價,兄弟願意把這對磁砵,交給楊總管帶回王府去。從今以後,寶物就是王爺的了!」 「省山兄,我實在弄不懂,」姓馬的仕紳說:「王爺出的是銀子,查理遜博士出的也是銀子,六千兩你不賣,偏要把那對磁砵賣給出價三千兩的,這是什麼道理?……查理遜博士等著聽你的解釋呢。」 「道理說來很簡單。」孟省山理直氣壯的說:「我們的古董文物,經過歷朝兵燹變亂,流落到外洋去的業已太多了,身為後世人,實在痛心疾首。這對磁砵,既是樞府窯變格珍品,兄弟就是變賣它,也不忍見它流落異邦,遠離故土。所以,兄弟寧願損失三千兩銀子,半賣半送,把它交給楊總管,歸入王爺的藏寶庫裡去,這樣,我雖損了錢財,但總換得心安二字了。」 「好!」年老的收藏家感動的眨著潮濕的眼,抹著胡梢,用讚歎的語調說:「省山兄不愧是鑒賞大家,擁有一番真學問,真見識,使老朽打心眼裡佩服!」 「這真是功德無量的做法。」連肥胖的古董商也豎起大姆指來:「磁砵有知,也該感謝你呢!」 孟省山這筆買賣順利的成交,大英帝國請來的那位洋博士查理遜,只好怏怏而退。那位王府來的楊總管,得到這對磁砵,小心翼翼的把它裝箱運走了。凡是議論起這宗事的人,沒有人不說孟省山有解,有風骨的,六千兩銀子是一筆駭人的大數目,他竟然無動於衷,一口回絕了洋人,不願使國寶外流,哪還有二話好說?! 不過,卻有一個人對孟省山的做法老大的不情願,那就是他自己的兒子孟小堂。他曉得做父親的有著玩世不恭的怪脾氣,也曉得那對描金五彩磁砵的秘密。他既然肯用多年的時間織成一面巨網,網住了兩條大魚,他就該把磁砵賣給洋人查理遜,取那六千兩銀子才對,用不著說那種寶物不外流的鬼話,因為那對描金五彩的磁砵,原本就是仿樞府窯的贗品,何必空說一番大道理,白白丟掉三千兩銀子?! 當天夜裡,孟省山坐在書房裡,正對著桌面上堆積著的一封封紋銀發楞,做兒子的過來,抖出了他悶在心裡的疑團。 「爹,橫豎那對磁砵是假貨,您為什麼放著六千兩銀子不拿,卻要拿這三千兩呢?」 「假貨?!」孟省山皺起眉來:「我問你,什麼叫真?什麼叫假?那磁砵的質地、紋理、花式,老實說都在樞府窯的產品之上,那個巧匠仿樞府的器物,卻造成了蔣起的名聲,那是假貨嗎?——當然,這只是我私下的看法,一個人總是拗不過眾人的。」 「爹,就算您有道理,」孟小堂說:「那您更該取那查理遜的六千兩銀子了!」 「你年輕輕的不懂事,幹嘛管那麼多?」孟省山說:「你要曉得,洋人是講科學的,心思極為細密,辨別的方法也多得很;磁器一到他們手裡,他們用儀器一查,連土質和出廠的年代都瞞不過他們,他們很容易就會證實那並非樞府窯的產品。那時候,笑話放了洋,何止損了做爹的這張老面皮?!……至於那位王爺就不同了,他是有錢有勢的王爺,他收購磁砵,只是附庸風雅充殼子,磁砵到他手上,准定藏之高閣,假的也成了真的!」 「照您這麼說,這三千兩銀子就沒問題啦!」兒子喜孜孜的說。 「不要動它。」孟省山說:「我業已打定主意,把它捐給城裡的善堂了!——我得讓天底下好的古董,有些活的用處,要沒有那對磁砵,王爺肯花三千兩捐給善堂?……嘿嘿,只怕他連一毛也不肯拔呢!」 兒子先是楞著,忽然也笑了起來,一剎時,暗暗的屋子裡,回蕩著孟省山父子倆的笑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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