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遇邪記 | 上頁 下頁 | |
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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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郎和劉恭五的一番話,使屯子裡的人很受感動,一個個攘臂憤呼著,願意留下來作邊軍的後盾。因為他們也深信著,京師的大軍很快就會開拔過來,適時阻住瓦剌的。誰知大軍始終不見影子,最後聽人傳講,說是京師那幾十萬大軍,軍行極緩,耗費近月的時辰,剛抵大同,糧草不足,敵情不明,聽信謠傳說是也先將率軍截斷他們的歸宿,便倉皇經原路撤回去了!邊地的居民日夜翹首望大軍,誰知卻盼到這樣的結果?消息傳來,無異是晴天霹靂,使李十郎目瞪口呆,他捏緊拳頭跟孟紫菡說: 「大軍如此,直如兒戲,看樣子,殺虎口這一場劫難,終究是難免的了!」 他把臉轉望到窗外去,他緊鎖的眉頭上,壓著磐石嶺肅殺的山容。也就在那一天的傍晚,伐鼓怒鳴著,瓦剌的重兵屯列在殺虎口外的沙原上,也先著番兵用飛箭射書,逼令守將宣如龍開關獻降,宣如龍也射書番營,題詩說是:羞為獻降將,誓作斷頭人……於是,血戰便展開了! 而磐石嶺下的百家屯子裡,住民並不知道這些,只知道隔河的馬營寂然無聲,林青副將所統的馬軍,正等待廝殺。 驚魂之夜 日子是漆黑又悶塞的,困在百家屯子裡的住戶,連消息也很難聽得著了。也先統率的瓦剌大軍,同時攻撲晉北長城各隘口,右玉西南的水泉營、白狼溝、大河堡,殺虎口東邊的得勝口、廖家堡,全被瓦剌的前鋒一舉摧破,蜂擁燒殺過來。各關隘中,唯有宣如龍扼守的殺虎口,在瓦剌軍滔滔滾湧的洪流裡屹立著,像一塊激起浪花的岩石。宣如龍這樣的硬抗敵軍,使也先酋長暴怒起來,授命偏將雅不帖兒,率近萬驍騎,外加兩萬步軍健卒,從四面圍壓,使右玉縣城和馬營的守軍和地方衙門,全退到殺虎口一線,然後重重圍困,反復攻撲,好像不盡殲這支邊軍不能洩恨的樣子。 百家屯這種漆黑沉悶的日子,終於被一隊瓦剌兵的闖入打破了;那夜,山缺間的月亮打黑箍,月光異樣的森令,望進人眼,不由得人不滿心發寒,屯裡的居民都隔著河遙看過瓦剌軍夜襲馬營的情形,那種搖曳的火把,潑響的馬蹄聲,野蠻的叫喊,使黑夜滾沸著。屯車的馬隊終究太單薄,撐持不久便撤向殺虎口去,那一片馬棚子,全被瓦剌軍縱火焚光。瓦剌軍攻撲馬營之後,百家屯的住戶就料到對方早晚會來屯裡肆虐,朝遠處逃是無能為力了,他們只有挖掘地窖,或是躲藏到磐石嶺的僻處去,等黑夜來臨,再悄悄的溜回屯子找尋食物。誰知瓦剌兵早已窺伺著這個屯子,一隊舉著火把的騎兵,趁夜直撲進屯裡來了! 李十郎夫婦倆並沒有離開他們的土屋,天黑時,兩人見群犬吠月,心裡就怔忡的覺出會有事情發生,究竟還會有什麼事呢?!瓦剌兵已摧破多處關隘,沿路燒殺向大同去了;殺虎口宣如龍這標人馬,變成被人四面圍撲的孤軍,掐指算來,已有半個多月了!百家屯子伏在荒落的山窩裡,僥倖避過瓦剌軍的竄擾,但沒人想到會避過這場劫難,若說有事,也就是瓦剌攻陷殺虎口,或是闖來荼毒屯子吧? 過不久,屯裡有人疾奔出來,敲響他的門戶說: 「李大爺,您得趕緊避一避!瓦剌來了!」 聲音顯得那樣喘息而惶急,沒等李十郎拔閂開門,急速的腳步聲便朝山裡奔去。李十郎開門站出來瞧,河灣那邊的遠處,火把銜著火把,瓦剌的騎兵正盤馬渡過搭在河面上的浮橋,朝屯子裡湧來。黯青裡帶著病黃色的月光,和無數噴吐黑煙的火把,染成奇異的夜色,那光景也落在河上,搖曳成曲折的倒影。 「殺虎口究竟怎麼樣了呢?」李十郎心裡嘀咕著。 打從京師的大軍中途折返,夫妻兩人就一直念著這個,這個關隘雖彈丸小地,但不屈不撓力抗也先的進犯,守將和邊卒,都已顯彰了大明朝武人的志節,即使在瓦剌重兵圍撲下,玉碎身殉,單就這份精神,也足以搖動瓦剌軍南犯的戰志。自己夫妻開罪閹宦,亡命邊關,若不靠宣如龍這位將軍硬頂頑抗,只怕早就被鎮撫司所遣的爪牙搜捕下獄了。不但是自己夫妻,就拿百家屯子來說,所住的,多是一代忠貞之士,換在旁人的泛地上,誰還有宣公這樣的鐵肩膀,敢承擔這付擔子?于公於私,他都不能不懸心殺虎口的安危。 但瓦剌騎兵撲進了屯子,立刻縱起火來,把東邊燒得血紅,屯裡還有些沒逃離的,放大火逐出宅子,便成為瓦剌軍催馬追殺的對象……他幾乎被這種景象驚呆了,若不是孟紫菡拖他進屋,他仍會呆站在那兒不知躲避;他們剛進屋掩上門,幾匹馬就哨過他們土屋前的彎路,朝西撲過去了。 「嗨,人說盛世詩書亂世刀,真有道理。」他感喟的說:「遇著這種亂局,我們眼看同屯的老弱橫遭瓦剌鐵騎踐踏,欲救無力,總不能拿著畫筆當成槍矛使啊!」 「如今空是感歎也沒有用了!」孟紫菡說:「瓦剌也許就要來搜宅子,我們還是到河邊躲一躲罷!」 兩人用瓦盆遮擋,燃起小油盞,說是收拾,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不過是一些書籍圖冊和一些畫具罷了,夫妻倆看重這些,直比性命還緊要得多。東西剛收拾妥當,忽然聽見有人輕輕的敲門。 「誰?」李十郎驚問說。 還會是誰呢?夫妻倆幾乎全以為是瓦剌兵搜宅來了,唯一可疑的是敲門聲那麼輕,瓦剌兵不會這樣。 「請問這兒是李十郎先生的寓處嗎?」門外的人說:「我是打殺虎口宣大人那兒來的,宣大人的好友,縣丞李老爺有封信,要我星夜趕來,捎給十郎先生。」 李縣丞?李十郎心想:這就怪了?!自己夫妻避到磐石嶺下來,根本沒敢驚動衙門裡的朋友,免得日後替別人添惹麻煩,這李縣丞怎會知道自己的住處呢?不過,邊局亂到這步田地,地方衙門決不會再趨炎附勢陷害自己,去博得宦官王振的歡心,再說,既是兵備宣大人的好友,必是個正直的人物,……想到這裡,大體是放心了,但不知有什麼樣的急事,漏夜著人送書? 「我正是李十郎,」他開門對來人說:「縣丞李老爺跟我素昧平生,不知星夜送書給我,有什麼樣的急事?……剛剛瓦剌兵進屯縱火,有話進來說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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