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遇邪記 | 上頁 下頁 | |
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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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劉恭五的叫喚,土屋裡走出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文士來,他瞇眼望著劉恭五說: 「老劉,你究竟怎麼啦?滿嘴全是血。」 劉恭五舐著跌腫的嘴唇,咿咿唔唔的說: 「李大爺,聽說京師裡發了幾十萬人馬,業已出了居庸關朝西來啦,這麼一來,瓦剌怕不望風而逃嗎?……得著這消息,我跌掉兩顆門牙也不算什麼了!」 李十郎默默的點了點頭: 「不錯,這真該算是大好的消息,假如京師的大軍能及時趕至,免去瓦剌破關燒殺,也是這一方有福,……我們這些人,遇上大亂,還能再朝哪兒逃呢?」 老夫役忍住牙疼,又說: 「您還不知道,這回英廟的御駕也出了關,督師親征,說不定會把也先逐出西狼山,到那時,咱們也好多撿幾年的太平日子過了!」 「嗯,太平?!……」李十郎沉吟著。 京師該算夠太平的了,而那種日月並不好過,足見國泰必得民安才成;而宦官王振隻手遮天,貶黜忠良,凡是剛正不阿之士,人人自危,不用說當朝人物,就連自己夫妻倆竟也為一幅畫像惹下大禍,亡命到邊塞來,這一路的勞頓艱辛,簡直是不堪回首了!所幸百家屯子裡,有幾個被貶謫的京師舊友,能冒險協助,使自己暫時在這兒安頓下來,閹勢不消,回京無望,一個人想過太平日月,實在太難了! 目送著老夫役劉恭五的背影離去,畫師李十郎踱回土屋裡來,嘴裡仍自言自語的喃喃著。京師發兵禦寇的消息傳自馬營,想來不會是假的。英廟御駕出關,宦官王振和廠衛的武閹必定紛起相隨,上直衛的親軍護駕,神機三大營和五軍盡出,這豈是王振能駕禦得了的,他一味爭功,蠱惑皇上涉險,未免把瓦剌太看輕了!自己不是武人,不諳韜略,如今時季業已臨到秋天了,大軍發向八月即飛雪的胡天,若無知兵之將,怎能擒服慣於嚴寒霜雪的瓦剌?無論如何,兵部于大人是沒有領兵機會的,英廟這次親征,是禍?是福?說來都還在末定之天。而王振借機綰握兵符,一旦兵臨邊土,若干不肯諂附的守正之士,又將重入牢籠了! 他把心裡的憂煩,說給他的妻子孟紫菡聽,孟紫菡停住縫綴說: 「相公,畫筆雖非史筆,同樣可見春秋,我們費盡心機,捱過千辛萬苦逃出來,恁情埋骨邊荒,再也不打算重回京師了,還有什麼可煩的呢?」 「嗨!」李十郎歎說:「感時憂國,人之常情,我們拒為閹奴王振作畫頌美,這回萬一再遭落到他爪牙的手上,又該怎樣區處?」 「不會的。」孟紫菡端容說:「不管是瓦剌破關也好,廠衛捕緝也好,我甯隨著相公殉身保住氣節,也不願顛倒黑白,諂附頌美。既有這樣的打算,死活都會心安,不是嗎?」 「說來還是你想得開看得透。」做丈夫的說:「妻賢如此,我還有什麼可慮的呢!這回瓦剌蓄意犯邊,正是辨識忠臣的時辰,咱們若是歷劫不死,也好洗妥畫筆,替青史下留下幾個人物!」 隨著緊張的日子,各處的消息不斷傳到屯裡來;京師調發的大軍,業已越過宣化直指陽和,不須多少日子,就可抵達大同了。而塞外的瓦剌軍並無聞風遁逃的跡象,反而分兵數路,撲打長城沿線的各處隘口,使人摸不清對方的重兵究竟屯在哪兒?究竟會從何處破關突入?這時候,磐石嶺一帶,顯出了許多使人震駭的異象。最先是晚霞火熾,把天上地下全燒得透紅,百家屯裡有些老年人瞧著這種光景,都說是燒天火,主兵凶,殺虎口不久必有血戰。緊接著,夜有大星拖著長長的光尾,從東南斜向西北,墜落向殺虎口外的沙原。屯子裡群犬驚吠,聲如狼嚎,連李十郎夫婦,也覺得這是不吉的預兆,邊塞這一帶地方,怕要遭大劫了。 隔河的馬營,更傳出好些令人駭怪的事情來;那些久經調教的戰馬,常在夜深人靜的時辰發出驚嘶,有一回,更像著魔般的,一匹又一匹掙斷韁繩,沖毀馬欄,沿河像擂鼓似的狂奔。據看管馬匹的夫役說,平素戰馬深夜常發驚嘶的事偶爾也有過,但從沒有齊聲鼓噪,彷佛見著了什麼怪物?! 緊接著馬驚之後,馬營北邊的地面生出幾裡長的地裂子來,裂隙有好幾寸寬,其深無底,地隙間不斷的騰出白白的煙霧。馬營的兵勇說,地裂生煙前的那夜,他們聽見地心傳出一陣陣鼓響,俗傳那是響銅鼓,動干戈的兆示。這還不怎麼樣,最怪的是深夜時,遍地冒出紫色的鬼火來,無數傳鬼火,並不像平常的綠色鬼火那樣隨風飛滾,它們是穩穩的貼在地面上,一遇著巡查過路的人,便發出吱吱的叫聲,直朝半空裡騰跳,那種聲勢,真能嚇破人膽,使人連叫都叫不出聲來。 這些傳言帶到百家屯子裡,即使平素膽氣豪壯的,也有些驚駭了。有人主張不妨卷起行李,到旁邊去避亂;有人猶豫著,壓根兒拿不定主意;有人以為京師的大軍業已趨近大同,暫時還是守在原地為宜,拖家帶眷的流離道途也不是個辦法。只有李十郎說: 「就算大亂將作,劫難臨頭,咱們也不能光為自己打算,日夜費心於本身的安危進退!……宣公是個肯舍死的硬漢子,他率兵穩扼著殺虎口關隘,咱們雖不知兵,多少也能運運糧,送送草,打些雜活,哪興在臨危的辰光離他而去?!諸位要走的儘管走,我夫妻倆是絕不離屯的了!」 「李大爺說的是,」老夫役劉恭五說:「民心跟士氣,就像骨頭和筋肉一樣,是扯著連著分不開的,殺虎口不破,百家屯平安無事,殺虎口要是有了險失,諸位的兩腿總快不過瓦剌的馬群,逃又能逃到哪兒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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