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野狼嘷月　|　上頁　下頁
四四

　　「嗯，不貴，不貴。」卡特邱說：「這個八大山人，最好的畫才賣這個價錢，的確是便宜的。我想這樣罷，你把畫留在這裡，等我仔細再看過。明天上午你來，咱們再做決定，我如果決意收藏，立即開支票給你。」

　　「這沒有問題。」畫商帶笑說：「雖然您是商業鉅子，十萬塊買一幅畫，究竟不是普通的小事，老實說，您慎重品評是應該的。」

　　畫商剛一離開，卡特邱立即吩咐司機，開車去接趙夢吾先生來宅聚敘。趙夢吾把這幅畫反復檢視一遍之後，大大的搖頭說：

　　「老何不應該，他對畫不是沒有常識的，這幅畫破綻很多，根本不是八大山人的真跡。一萬兩萬買來掛掛還可說，硬敲你十萬，就顯得心太狠了，明天他來，你最好還是退給他罷。我決不勸你花這種冤枉錢去買假畫，誰會嫌錢多脹手疼來著？！」

　　趙夢吾這樣一說，卡特邱又感激得不得了啦！若沒有這位畫壇的權威人物長眼，自己買下它，可不是白花了十萬塊錢嗎？！……隔天上午，畫商老何一進門，卡特邱就不容分說的把這幅畫給退掉了。畫商老何不服氣的說：「我敢拍胸脯，以信譽保證，這幅畫絕對是真的，時價應該值到五六十萬以上，您今天不買，過一天被旁人以更高的價錢買了去，您准會後悔的。」

　　「笑話！我會為一幅假畫後悔嗎？我也敢打賭，誰出高價買它，誰就是地道的外行，略有鑒賞眼光的人，決不會買它的。」卡特邱胸有成竹的說。

　　畫商老何仍然不服氣，冷冷的哼了一聲，挾著那幅畫走掉了。這事過去兩三天，卡特邱也就沒再想它了。忽然，畫商老何搖了一個電話到他辦公室來，劈頭就說：

　　「我說，卡特邱先生，這回您可弄錯了，那天我送上門的那幅畫，昨天我以十五萬塊錢賣出去了。您知道誰是買主？您說會是不懂鑒賞的外行人？！那便大錯特錯，錯到奧來國去啦，讓我老實告訴您罷，買畫的，就是您的朋友，當代畫壇上最知名的鑒賞家趙夢吾先生，……什麼？您不相信？……您到他宅裡看看就曉得了，那幅畫，如今正掛在他的客廳裡呢！」

　　卡特邱有氣無力的放下聽筒，把臉都氣白了。

　　「趙夢吾先生，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他咬牙說：「我把他當成朋友看，處處尊重他的意見，他存心要買那幅畫，硬把真畫當成假畫，勸我放手不買，他卻乘機把它買走了，我這就找他論理去。」

　　卡特邱坐車趕到趙夢吾家，證實了畫商老何的話不錯，那幅畫真的由趙夢吾買下，張掛在他的客廳裡了。

　　「我說，夢吾先生，那天我請你看這幅畫，當時您說是假的，勸我把它退掉，您為何又加了五萬塊錢，把它買下來，這件事，您怎樣解釋呢？」

　　「對不起，卡特邱。」趙夢吾說：「當時我是看錯了，回來再想想，又認定它的確是真品，不得不趕過去把它買下來，如果讓它落在別人手裡，即使花再多的錢也買不回它來了。」

　　「您的意思是……？」

　　「當然囉，畫在我手裡，跟在你手裡是一樣的。」趙夢吾說：「我買進的價錢是十五萬，你若要它，照原價，我只有忍痛割讓，誰叫我們是朋友的呢！」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卡特邱喜出望外，感激不盡的說。

　　「君子不奪人之所好。」趙夢吾倒真豁達，指著那張畫說：「你既真的喜歡它，你就把它取下帶走罷！」

　　卡特邱開了一張十五萬塊錢的支票，把那幅畫取回去了。由於得來頗費周折，他特意把畫掛在客廳裡，柬邀畫壇上的許多位知名人物來共同欣賞。當然，讓出這幅珍品名畫的趙夢吾，是首先被邀的貴賓。

　　晚餐後，大家共同來欣賞品評這幅畫時，多數人都搖頭指陳這幅畫有問題，決不是八大山人的真跡，卡特邱卻笑著說：

　　「諸位恐怕弄錯了罷？你們曉得這幅畫是我向誰買來的？」他轉朝趙夢吾一指說：「我是向夢吾先生情商，由他割愛，轉讓給我的，經他反復品評過的畫，難道還會有假嗎？」

　　卡特邱這樣一說，大家的眼光，都移落到趙夢吾的身上來了。

　　「我說，夢老，這幅畫真是你買了轉讓給卡特邱的？！旁人可以看走了眼，您卻不該看走了眼的。」一位名畫家梁商言說：「這幅畫明明是贗品，經過做舊的功夫，但很容易看得出來的。」

　　「算你們有眼光，」趙夢吾哈哈的豪笑起來了：「老實跟你們說罷，這幅畫，是我仿八大山人筆意畫成的，經過做舊，交給畫商老何的，如何不假呢？！」

　　他說著，掏出一張收據來，放到呆楞著的卡特邱的面前說：

　　「卡特邱，我們要謝謝你的這餐晚飯。這十五萬塊捐款濟貧的收據，上面寫的是你閣下的名字，這張仿八大山人的畫，算是我白送你的禮物，同時也慶賀你樂善好施，捐款濟貧的義舉……世上事，什麼是真的真？假的假？你只當它是八大山人畫的真跡，也就心平氣和了——如果我不告訴你，那不就是真的麼？」

　　他這麼一說，大家全笑著舉杯朝卡特邱祝賀起來了。可憐卡特邱皮笑肉不笑的呆著，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十五萬該是多少個一千塊錢啊！老天！

　　卡特邱連老天也叫不出口來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