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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他們真的去找趙夢吾了，趙夢吾說：

　　「我很懂得卡特邱這個人，他肚皮裡沒裝半滴墨水，偏要打扁了頭朝文化圈裡鑽，濫充斯文。他和我套交情，只是要利用我替他品評和鑒識古董字畫，但要讓我去找他，恐怕光景就大不相同啦！不過，濟貧是一宗好事，我寧願碰鼻，也要把話說到，錢在他口袋裡，他願不願意掏出來，我是毫無把握的。」

　　趙夢吾扶著拐杖，親自登門拜訪卡特邱，總算沖著他天大的面子，卡特邱勉為其難的在九牛身上拔下一根毛，硬著頭皮捐出一千塊餞，還一迭連聲大喊下不為例。他這樣一來，把一向平和的趙夢吾給惹火了，回來之後，用拐杖頭頓著地面說：

　　「好個卡特邱，吝嗇鬼，勸他出一千塊錢濟貧，他都像挖心割肉一樣！一口一個捨不得。我一定要另想辦法，讓他乖乖的拿出十萬塊來。」

　　「趙老，你甭說這些動肝火的話了。」有人勸慰趙夢吾說：「你沒想想，要他拿出一千塊錢，都像這樣的難了，十萬塊是一千塊的一百倍，你就是一拐杖敲死他，我敢打賭他也是不肯拿的了！」

　　「那倒不一定，」趙夢吾認真的說：「想讓卡特邱拿錢並不太難，只是方法問題。方法用對了，他出了錢，不但不會喊，只怕連吭都不會吭一聲呢！諸位若是不相信，就等著瞧好了。」

　　卡特邱為了那一千塊錢的濟貧，內心懊惱了好幾天。他當然極不願意得罪趙夢吾這種大大有名的人物，趙夢吾雖然不是百萬豪富，但他的藝術造詣極高，可以說是國內外聞名。當他和國際人士交往的時候，一提到趙夢吾竟然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便頓感身價十倍，顏面有光，這樣一個朋友，說什麼也不能得罪，這一千塊錢只當是請他的客，他這樣一想，才算把懊惱消除了。

　　由於外間對他吝于贊助社會福利事業嘖有煩言，卡特邱更要從文化這方面多加表現，證明他不願出錢濟貧，只是他個人觀點問題，決不是他小氣吝嗇，在古董字畫這方面，他一向是揮金如土的。——他內心計算過，買字畫的保值性，有時比經營房地產更高。他雖然揮了金，並沒有貼一文錢的老本，說不定是一本萬利。所不同的是：做旁的生意單是計利，而搜集古董字畫，除了獲利之外，還能博得雅士的聲名。

　　這一天，有一位在國內很有地位的畫商何先生，特意登門造訪卡特邱來了，他帶一幅用紫檀木匣裝妥的字畫，一進門便說：

　　「卡特邱先生，我這是替你送寶來了！在國內，像您這樣具有傳統文化素養的企業家，真是鳳毛麟角，數不出第二個人來。這種寶物，也只有您才肯花大錢來買它……您要是錯過收藏它的機會，一定會怪我的。」

　　高帽子，人人都喜歡戴，莫說是一頂，十頂八頂也不會嫌多，卡特邱自然不會例外，姓何的畫商一進門就這樣的恭維他，卡特邱真的心花怒放，有些飄飄然了。

　　「是什麼樣的寶？你不妨說給我聽聽！」他說：「要是真有價值，我當然願意收藏它的。你不妨把它打開來，讓我先過過目，粗看一遍。」

　　「那當然，那當然。」畫商何先生推動他的金絲邊眼鏡，非常認真又穩重的說：「像這種真正的好貨色，是不怕看的，你儘管請當代名家到場，仔細的品評，嘿嘿，這叫做真金不怕火煉，越煉越見精純。」

　　「是誰的真跡，使你這樣自豪？」

　　「是八大山人畫得最有功力，最有氣勢，篇幅最大的一幅山水中堂。」畫商何先生說：「講句不誇張的話，說是八大山人一生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精華也不為過。我原想自己買下的，但一來是出售人索價太高，我的資金有限，二來我極不願對我的老主顧——卡特邱先生您有所僭越，你若是不要，那我就是借貸呢，也要湊錢把它買下來的。我相信國際上有許多博物館，都等著收藏它，也許我用相當收購原價三倍以上的代價，再把它轉售出去，靠它發上一筆可觀的財呢！我這就把它打開來，讓您先看看罷，您看完了再談。」

　　他說著，小心翼翼的把那只檀木長匣移到一條長案上，打開匣子，取出黃綾套子套起的卷軸，單是黃綾護套，就有三層之多，最後，他才把卷軸展開。

　　由於畫商是這樣慎重，仔細還怕不夠仔細，小心唯恐還不夠小心，言語之間，又把這幅畫誇張成天下無雙的珍寶，這使卡特邱的那雙眼，睜得比平常更大了。畫裡的山、水、樹木、飛瀑和雲霧，在他眼裡跟旁的山水畫一樣，他根本不懂，他 只看出這幅畫保管得很好，沒經蟲蛀，沒留水跡，也看不出修補的痕跡而已。

　　畫商老何站在一邊拉著卷軸上端，耐心的等待著，卡特邱雖然看不懂這幅畫的真偽好壞，但他總習慣的裝出一副鑒賞品評的意味。伸著頭近看，瞇起眼遠看，側著身橫看，昂起臉豎看，再喘出一口氣，彷佛飲進了這幅畫的神髓，心裡有了數的樣子。

　　「您……您覺得怎樣？我沒說假話罷？」

　　「好！很好。」卡特邱說：「不過，假如這幅畫如你所形容的那麼珍貴，收藏它的人，為什麼要把它拿出來，托你轉售呢？」

　　「哦，這就說來話長了。」畫商何先生說：「這是一位老先生從他家鄉帶出來的，一共有兩幅，另一幅是吳道子畫的墨判，前幾年，在香港以八萬港紙售出的。這一幅，他一直保留著，如今他生了重病，缺少醫藥費用，不得已才用它轉售換錢，除去這個機會，您就是想買也買不著它呢！」

　　卡特邱被對方說得心動了，點點頭問說：

　　「開價多少錢？」

　　「按錢數來講，不算少，按這幅畫的本身價值來講，那可是太便宜了，真是便宜得不象話了——他只要十萬塊錢，再加我的一成傭金，一共十一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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