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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9.借鑒

　　誰都知道卡特邱是個沒有根底的暴發戶，全靠在商場上投機鑽隙混起來的。因為在生意上經常要跟國際人士打交道，嫌邱耀祖這個土名字不響亮，特意轉托懂得洋文的朋友，替他取個洋號，表示他這個人是走國際貿易路線的人物，雖不通洋文，多少也沾些洋氣。按照稱呼的慣例，把洋號冠在姓氏之上，說來便成為卡特邱，聽在耳朵裡，也是蠻響亮的。卡特邱崇洋的心理，算是滿足了。

　　卡特邱的長處是懂得揣摩社會心理和商場習慣，投機投得准，鑽隙鑽得透，所以事業順遂，無往不利，使他在短短的幾年當中，暴發起來。除了自建一棟商業大廈外，更在近郊營建了一處豪華的住宅。

　　卡特邱認為這是必要的，所謂住宅，不僅在於居住，而是在於顯示派頭。就現代社會學的觀點，面子更重於裡子，他若想開拓營業，必得先打入上流社會，搞好人際關係，辦起事來，才能左右逢源，得心應手。而一棟豪華而能擺得排場的宅子，應該算是不可少的本錢。

　　房子是有了，但卡特邱明白，他本身最缺乏的是學識和修養，對於歷史文化，更茫然無知，平常接觸商場人士，開口閉口不離生意和賠賺，若叫他換個話題，他甭說開口講些什麼，就連聽也聽不出什麼名堂來了。為了彌補這個缺陷，他越要故示風雅，曲意交納一些素具文化學術修養的人士，多聽多問。雖然 只能撈得些一知半解的皮毛之學，但也能在他的靈活頭腦適時運用下，現買現賣，勉強撐持住他的面子。

　　按照中國古老的傳統觀念，一個沾些儒氣的高等人物，必須有幾分書卷氣味。所謂琴棋書畫詩酒花，都足以顯示一個人的雅氣，所以卡特邱也想藉這些來裝點自己的面子。他雖然對這些毫無認識，但他總認為錢能通神，只要肯花錢去買些字畫古董，大加擺設，不難堆出些書香氣味來。

　　外行加上愛充闊，當然會被人當成呆子吃，卡特邱肯花大錢收買古玩字畫，為時不久，便被人用假古董騙了好幾回。其實，卡特邱的腦筋非常敏活，天生一張會騙人的嘴巴，能把那些國際商人騙得三葷六素，昏頭轉向。在任何旁的事情上，想騙走他一文錢，都比登天還難；惟獨對於古玩字畫這類的玩意兒，他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連主觀的欣賞都談不上，更甭說是客觀的鑒賞了。他的腦子裡 只有投機營利的邪紋路，沒有真正的文化紋路，一時兩時，哪能懂得鑒賞真偽的學問？！

　　為了防止再受騙，卡特邱明白自己既沒有自鑒之能，那只有借重別人的經驗，來它一個借鑒了……他經過多方面的打聽，當代在鑒賞和收藏方面，誰是具有權威性的人物？有人告訴他，說是在金石方面，某某人最權威；在古玩方面，某某人眼力最高；論字，數某某名流；論畫，具有高度鑒賞力的人更多了，張王李趙等人，都算得上是鑒賞名家，任何古畫， 只要經他們過目，真偽立辨，決不至錯買贗品的。

　　卡特邱知道這情形後，便千方百計的輾轉托人，央請這些專家名流來宅餐敘，並且當面懇托，希望日後能藉他們的經驗和眼力，幫忙他鑒別一部分古董字畫。有些人嫌卡特邱傖俗難耐，略作敷衍就辭退了，也有少數幾位先生，認為幫這個忙並不費力，便慨然承允下來。

　　當代名畫家兼鑒賞家趙夢吾，尤其表現得最熱心，願意盡力幫這個忙，這使卡特邱感激得不得了。

　　有了像趙夢吾這樣權威的人物替他長眼，卡特邱買起古玩字畫更加放心了。不錯，趙夢吾確實幫過他幾次大忙。有一回，一個畫商持來一幅頗有古意的金碧山水，說是唐代李思訓的真跡，索價非常昂貴，卡特邱答應 只要是真跡，價錢不成問題，當天他把趙夢吾請到，展開這幅畫來請他過目。

　　趙夢吾立即指出這是明代仿作的贗品，無論就其用絹的方法，作畫的風格，字跡和印色各方面判斷，贗品和真跡間都有一大段距離，……內行人一開口，便把那畫商說得啞口無言，悄悄的掩起畫來溜走了。

　　另一回，一個畫商又持來一幅蘭竹條幅，說是石濤的作品，索價不高。卡特邱為了慎重起見，仍然備了酒菜，把趙夢吾先生請到，即席展卷，請他品評。趙夢吾看了看，問畫商索價若干？

　　「價錢不算高，」卡特邱說：「他只要一萬五千塊錢。你知道我是睜眼瞎子，不在乎價錢高低，只是又怕買到假的，傳出去落個笑柄。」

　　「我知道，我知道。」趙夢吾說：「你儘管付錢把它買下來好了，這幅畫真是石濤的，時價該在五萬左右，你能花一萬五買下它，賺錢事小，傳出去，人家便知道你是個識貨的了！」

　　卡特邱當然是言聽計從，把那幅畫買下了。其實，卡特邱本身對那種墨沉沉的老玩意兒，一點也不喜歡。對於石濤究竟是何許人？生在哪朝哪代？為什麼他用禿筆胡亂塗抹塗抹就值這許多錢？他更是一概不知。 只是聽了趙夢吾的話，就掏錢把它買了。把值錢的字畫張掛在客廳裡，完全為了充面子。

　　充面子當然是要花錢的。他想過，如果能把客廳變成小型博物院，那不就顯出邱某人文化氣味十足，夠資格被稱為上流人物了嗎？

　　這樣轉眼過了一年多，卡特邱擁有了不少花錢買得的古董字畫。他每回宴請客人，尤其是招待一些腦滿腸肥的商賈之流的人物，飯後必定要引導他們，參觀他搜買來的文化寶物。照著趙夢吾品評的言語，依樣畫葫蘆，像放鞭炮似的，乒乒乓乓的品論一番，使他那些比他更外行的朋友，驚異不止，對他不由不肅然起敬，另眼相看。這樣一來，卡特邱便更心滿意足，甚至在打飽噎的時候，連自己也彷佛嗅著一股濃濃的文化氣味了。

　　一個在國際人士面前耍得開，同時又具有本民族特有文化氣味的人，放眼商界，能數得出幾個人頭？！我卡特邱應該是少數裡面露尖兒的，裡外兩面光，那還有什麼話說？現在，他更相信用錢能買到更多的東西了。

　　不過，卡特邱花錢有個大原則，那就是必須要對他個人有利的，他才肯花那筆錢，如果對旁人有利。他就一毛不拔了。在這種社會福利事業方面，卡特邱表現得很猶太，尤其是濟貧，他從沒拿出一筆像樣的款子，他的觀念總認為濟貧就是用幾文小錢打發叫化子。

　　有些熱心公益的仕紳，很氣憤不平，難以忍受他這種吝嗇的態度，認真的商議著，用什麼方法能逼暴發的卡特邱拿出錢來？！知道他底細的人，主張先去找趙夢吾，他們認為卡特邱最相信趙夢吾，也最聽趙夢吾的話，如果能把這位當代名畫家請出來，對卡特邱開句口，卡特邱決不會再推三阻四的不肯拿錢了。

　　「真會像你們所說的這樣有把握嗎？」有人將信將疑的說：「卡特邱那個人，一向是六親不認的，他只認識他自己。」

　　「無論如何，趙夢吾是最能影響他的唯一人物，我們不妨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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