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野狼嘷月 | 上頁 下頁
四一


  「哼!有這等事?!」做丈夫的也揚聲壯膽說:「我倒要去看看,什麼人有這麼大的膽子,大白天裡,敢潛入我們的後院,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嘴上說得狠,腳下動得慢,他拖著一雙軟底的皮拖鞋,踢踢踏踏的走出後門,站在門廊下麵一看,正如他太太所說的,濕地上真留下兩排腳印子。他再一看,他剛剛在牆角的那柄鋤頭,竟然也不見了!不用說,那小偷正偷到西裝料,發覺屋裡有人,被堵在後院裡,一時出不去了,他便挾著新偷到手的衣料,取了那柄鋤頭做武器,遁到狹窄的死巷裡去了。

  這樣一轉念,他便也縮了回來,打了個寒噤,悄聲對太太說:

  「事情不妙,太太,我剛剛靠在牆角的那柄鋤頭,也落到偷兒的手裡去了,真要捉他。我得先換鞋子。」

  「不不不!」嚴太太緊張的說:「你沒想想,一個手裡握著鋤頭的偷兒,被堵在沒有退路的死巷裡,你若把他逼急了,他會怎樣?……我可不願讓你冒險,為那兩套衣料去吃鋤頭呀!」

  「那……該怎麼辦呢?」嚴琦著急說:「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他把衣料拿走罷?」

  「有了!」嚴太太說:「對面曾老先生不是說他有辦法的嗎?你到門前看看他在不在,招手請他過來商議商議,也許他拿得出好主意。」

  事情起得太倉促,也太突兀了,逼得嚴琦去搬曾老先生這支不一定可靠的救兵。這支救兵來得倒是挺快,嚴琦只是開了前門一招手,曾老先生立刻就過來了。

  「怎麼樣?」他瞇起眼,悄聲的說:「我估得不錯罷?那個傢伙,我親眼看見他進籠子的,四十歲左右,剃平頭,當時我沒出聲,等他進來再說。」

  「您還說呢?!」嚴太太也悄聲說:「人進來了,先順手牽羊拿了兩套西裝料,然後攫著一柄鋤頭,躲在死巷子裡面,您怎麼捉他?」

  「這真是尾大不掉,我沒法子才找您幫忙的。」嚴琦說:「他沒退路,很危險的。」

  「不要緊,我有的是辦法。」曾老先生悶聲說了這話之後,故意咳嗽兩聲,提高嗓門兒叫說:「嗯!這個小偷,膽子真是太大了,大白天,竟敢潛進人家裡,偷了西裝料子去,我倒要看看!」

  說著,他便站到後門口,東看西看,大聲說:

  「嗯!這小偷倒是滿聰明的,他先偷了西裝料子,還沒溜走,遇上嚴太太回來,前門被堵住,出不去了,他就用鋤頭倒著斜靠在牆上做梯子,翻牆逃走了!」

  「可是,可是,」嚴太太急得直朝斷巷那邊呶嘴,示意曾老先生,那小偷還在斷巷裡沒出去。

  但曾老先生做了個手勢不容她再講,繼續大聲說:

  「他是從哪邊翻牆走的呢?!東邊臨著街,白天翻牆出去,雜貨店看見,一定會叫捉賊,那等於是自投羅網。北邊是王家後院,他們養了兩條狼狗,生人進去,狼狗會把他咬爛掉。 只有西北角,外面是菜園子,他一定從那邊跑掉的!」

  「可是,可是……」嚴琦說。

  「哎呀,還有什麼可是的,」曾老先生打斷他的話,仍然大聲的說:「全怪你們不小心,好在只丟掉兩套西裝料子,也不算大損失。人說:風吹鴨蛋殼,財去人安樂。我看,你們認倒楣算了罷,進去好了!」說著,用手把嚴琦夫妻倆推進去,砰的一聲,把後門給關上了。

  回到客廳一落座,嚴太太就悄聲埋怨說:

  「曾老先生,我們請您過來,原指望您幫忙出主意,捉住那個賊的,您這樣說話,不是故意放賊嗎?那兩套西裝料,值四千多塊呢。」

  「你怎麼知道我是故意放賊?」曾老先生說:「我捉賊是要文捉,不用武捉。俗說:欲擒故縱,你懂罷?——西北角牆外不是菜園子,是一個大水塘,等一會,那個偷兒一翻牆,非洗一把冷水澡不可,你先生剛才就想到了,他一說可是,我就把他話頭截住啦,咱們如今 只要坐在這兒靜靜的等著,聽到撲通一聲水響,再叫喊捉賊,他可跑不掉啦!」

  三人正悄悄的說著話,就聽見「撲通」一聲水響,曾老先生立即跑出門,一路大嚷說:

  「鄰居們,來捉賊呀,賊掉進後面大水塘去啦!」

  這一吆喝,各家各戶的人都出來了,大夥兒齊往後面大水塘邊跑。敢情是天太冷了,那位樑上君子又不會水,西裝料子抖開來浮在水面上,中間露出一個載沉載浮的人頭,一面喝水,一面用帶哭腔的嗓門兒哀叫著:

  「救…命…啦!救…命…哇!」

  有人取來一支晾衣用的長竹竿,伸去把賊救了上來,可憐那傢伙渾身哆嗦著,在來人面前低著頭,只有俯首就擒的份兒了。

  趙老太太跑過來認一認說:

  「不是那夜到我宅裡躲雨的那個,但跟那個長得很像,這個年紀要大一點。」

  「你說拿水錢的那個?」小偷說:「他是我的兄弟,我只吃過一家的蘋菓,拿過一個首飾盒子和一千八百塊錢。我那兄弟拿了老太太的兩百塊回去,勸我不要幹了,他說這裡的人都很窮,心都很好。我沒聽他的話,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你們送我到警局,我也沒有話講了!」

  「你們兄弟倆,為什麼要幹這個?」嚴琦說。

  「我們是從鄉下來找工作的,」那個低下頭說:「工作沒找到,錢又花光了……」

  「算了,」曾老先生說:「我們也不送你去警局,你跟我回去,我找一套幹衣服給你換上,只要你決心悔改,我湊點錢給你。」

  這賊是捉住了,又放走了。

  曾老先生貼上二百塊餞,外加一套舊西裝。

  這一帶的每家都湊了份兒,一百二百不等。

  那樑上君子買了一副擔子,賣起豆花來了。他那個兄弟當了泥水匠的小工——差事也是曾老先生幫他找的。兩弟兄常到這邊來,幫幫這一帶人家幹些雜活。當初所發生的那些事,沒有人再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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