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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5.靈異

  在早些年裡,北方各地的鄉野傳言當中,有關靈魂附體作祟的事情很多,相信的人就是一味的相信,不信的人就一味搖頭,認為世上根本沒有靈魂附體之說。當然,傳言在輾轉中,極容易被添枝添葉的誇張弄變了形,有的是以訛傳訛,有的是牽強附會,它的可靠性確實值得懷疑。不過,對於廣大的靈異世界,追索探究的人為數極少,多數都是在一味認定與一味否定間爭執著,而那層原始神秘的外衣,始終沒能揭開。

  不必牽扯到靈魂存在與否的問題了!我在童年時,確曾多次親眼看見過所謂「靈魂附體」的現象——我僅能說它是外在的現象,因為沒有誰真能看得見無體無形的靈魂。

  故鄉鎮上的北大街,有個丁家茶館,開茶館的丁三挖,是個皮包骨的老煙槍。傳說他年輕時在黑道上混過,幹過不少擄人勒贖、攔路劫財的勾當,由於他沒在本鄉本土做過案子,等他洗手不幹,回到家鄉來開設茶館之後,也就沒有人再挖根刨底,追究他的過去了。

  丁三挖的獨種兒子,乳名丁小根兒。自小身子孱弱,病病殃殃的,喘咳糾纏不離身;後來害了禿瘡,禿雖沒有全禿,卻弄成一頭癩痢,人到哪兒,腥到哪兒,一夏天,蒼蠅總是跟著他打轉兒。

  小根兒沒有進過塾館,大字不識一個,在孩子群裡,他總是個卑微可憐的角色。當我們聚在街頭嬉游時,他總是拖著鼻涕,猥猥瑣瑣的跟在一邊看著。

  那年秋末,小根兒不再跟著咱們了,過了一些日子,才聽人傳說他得了惡鬼附身的怪毛病。關於鬼附身的事,早先我只聽人家講故事一樣的傳講過,可從沒親眼看見過。一聽說小根兒居然得了這種病,不禁脊骨一麻,汗毛直豎,兩隻腿就有些發軟了。

  丁三挖家住在一條曲折陰暗的狹巷裡,很低矮破舊的草屋。進門後,有一條狹長的天井,靠牆堆滿雜物,罎罎罐罐,醬缸,廢了的雞公車,只有一扇的石磨盤之類的,我曾經在玩捉迷藏的時候,在那兒躲過,但卻從沒走進過他家的屋子。

  「小根兒被惡鬼附身了,我們去看看罷。」

  幸好那是在白天,加上人多膽壯,我跟著一夥孩子,滿懷好奇的跑到那兒去了。

  也許丁小根兒的病太怪異了,小鎮上的消息又傳揚得很快,使那條平常少見人影的狹巷,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那些街坊鄰舍們並不是跑來探病的,也都像我們做孩子的一樣,是懷著好奇,跑來看熱鬧的,整個一條狹長的天井裡擠滿了人,屋子裡更不必說了。

  三挖的老婆蓬頭散髮,滿臉憂惶的跑來跑去,也不知她在耍什麼?

  「小根兒到底怎樣了嗎?三挖嫂。」

  「昏昏沉沉的睡著呢,」三挖嫂說:「昨夜惡鬼附在他身上,瘋言瘋語的鬧了大半夜,巫婆何大姑燒了幾道符都壓不住他,天快亮的時刻才走掉,臨走時,那惡鬼說他還要來鬧,我簡直被他嚇得不知怎辦才好?!」

  「你丈夫也真是,」街坊馬大嬸說:「孩子病成這樣,他照樣坐在茶館裡不來家,遇上這種情形,家裡有個男子漢在,那可好多了。」

  「你不懂,馬大嬸,這個惡鬼正是沖著三挖來的,他躲還躲不及,怎敢留在宅子裡,那不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嗎?」

  「惡鬼竟會是沖著三挖來的?」有人說:「那他怎麼不逕自附到三挖身上去,偏要折騰小根兒這個可憐的孩子呢?」

  「何大姑說,也許小根兒身子單弱,火焰低,鬼魂容易附體,他又是我們的獨種兒子,折磨他算是對三挖的報復。」三挖嫂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臉孤絕無助的神情:「誰知道呢?算我們遭了噩運啦!」

  傍晚時分,巫婆何大姑被請到病家宅子裡來了,她帶來香燭紙馬,一迭畫好的符咒,桃樹枝,桃木劍,一隻施術用的法器袋子。

  當時鎮上巫道盛行,巫門的堂子裡香火很旺盛;一般人有個頭疼傷風什麼的,不去請醫生,大多是去請巫婆,求些香灰符水來吃,或是讓巫婆跳一陣唱一陣的行些鬼關目。在許多巫婆裡面,老巫婆湯四奶奶的徒弟何大姑的名氣是最響亮的。據說她對驅鬼的法術,很有一套,也曾經多次驅走附在病家身上的惡鬼。不過,這一回她的法術顯然並沒靈驗,要不然,她就不會再來第二趟了。

  「這個鬼,真是又惡又蠻!」她對站在院子裡等著看熱鬧的街坊鄰舍解釋說:「小根兒這孩子病了好些天了,三挖嬸才跑去找我。昨夜我在這兒,苦口婆心的勸了他大半夜,他一直在跟我凶,對我辯,說他死得慘,他來找丁家,有他的道理在,他要磨折小根兒這孩子,他要報仇……不過,請大家放心,他既糾纏不去,軟的求他,他不肯聽,壓尾我會用硬的法子,把他驅走的!」

  聽何大姑說得氣昂昂的,煞有介事,我知道等歇便有熱鬧好看了,怕雖仍有點怕,但說什麼也不願意放開看巫婆驅鬼,便伸長脖子朝屋裡擠,擠到門邊等著。

  儘管是大白天,屋裡仍然是暗沉沉的。屋子當中的一張繩床上,鋪著一張粗糙的蘆席,丁小根兒便僵直的躺在上面,頭下墊著一隻油污的藍布枕頭,他原就瘦弱的身體,經過怪病的折磨,看上去更是骨瘦如柴了。隔著一層藍色印花粗布的被單,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在呼吸時起伏的肋骨,真是挺可憐的。

  「要不是他還在喘氣,我真以為他是……死了呢!」我的朋友小馬說:「瘦得好怕人,連眼窩都陷下去了,可見惡鬼附身,真不是好玩的。」

  「別亂講,」我悄聲說:「人家病成這個樣子,你還在咒人家。」

  何大姑在外面貼符咒了,門上、窗上,到處都貼上紅蝌蚪似的朱砂符,也許是用它擋鬼進門的,如果那些符咒真的靈驗的話,那麼,惡鬼附身的情形,我們就沒有機會看到了。不過,事實證明她的符咒並不靈,她貼完符咒剛進屋,惡鬼就附到丁小根兒的身上來了。

  就見瘦如髑髏的丁小根兒,把兩眼一翻,霍的一聲便坐了起來,他的眼神直直的看著何大姑,彷佛對一屋子的街坊全不認識。

  「嘿,你這個老不死的棺材穰子,丁三挖那個賊強盜,究竟允給你多少香火錢?你就閉上眼,昧著良心,想拿你那套騙人的法術來逐走我?跟你說實話罷,你還差得遠呢!今兒我是得理不饒人,大模大樣的來了,你何大姑又能把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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