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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這裡面的關係很複雜,」白晉堂說:「我弄不明白在這宗案子裡,金和究竟扮的是什樣角色?至少他不像是被綁票。老魯如果真的遇害了,總該有屍首在,他們無法大明大白的從這兒把屍首運出客棧去,難道真會用什麼化骨丹把屍首給化掉不成?何況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化骨丹,那麼,他們把老魯的屍首藏到哪兒去了呢?」

  張隆聽了這話,禁不住的抬起眼,打量著這間房子,看了一陣,搖搖頭說:

  「這就怪了?!這房子的牆壁和地面,都沒有挖動過的痕跡,除了這張床,也許他們會把他埋在床下去了。」

  「對,」白晉堂說:「咱們這就找找看!」

  這一找,果真很快就找著了,但並沒如張隆所料想的那樣,——把屍首埋在床肚下面,也許他們認為挖坑太費事了,便把老魯的屍首捆貼在床板下的橫木上,屍首好好端端的沒有外傷,但臉色青紫,兩眼凸露,嘴角有溢血的痕跡,顯然是中毒而死的。

  「這該怎麼辦呢?」張隆說:「是否要通知客棧?」

  「不!」白晉堂說:「一通知客棧,他們到處一渲染,咱們很快就被股匪注意到了,那時候,非但案子追不成。只怕連命也賠上啦!……老魯早先跟禿尾巴狼刁二幹過,這兒有他的熟人,他一聽老魯在這兒遇害,必定會想到金和同孫泰也在姚家店,那時候,金和真的會落在他們手裡,變成肉票了。」

  「既不通知客棧,難道就把老魯的屍首放在這兒?」張隆說:「時日一久,屍首發了臭,他們還是會找出來的!」

  「不要緊,」白晉堂說:「如今正是寒天臘月,天氣極冷,屍首放它個三天五日,還不至於腐臭掉。主要的,是咱們辦案的時間,要越快越好!……如今大雪沒停,我估量孫泰和金和兩個,決不會在這時離開姚家店,他們 只是換了個地方而已。咱們最遲在今天夜晚,要把金和找到,把案子給破掉!等破案之後,再處置這具屍首好了。」

  「大爺,您可是太自信了!」張隆說:「姚家店好幾百戶人家,就是家家敞開門,任咱們進屋去搜查,也不是三天兩日就能查遍的,何況如今孫泰和金和究竟留沒留在姚家店,還沒有十成把握,破案哪會有這麼快法?」

  「昨夜既能有那種怪夢,今夜也許另有奇跡也說不定。」白晉堂說:「來,咱們把床給弄妥,白天沒有事,你回房去歇著,養足了精神,夜晚有活幹啦!」

  ***

  第二天夜晚,雪是停了,風卻峭而猛,天頂的雲塊仍然凝結著,隔著雲的月光,暈朦朦的,反而不及地面的雪光輝亮。

  天到起更時,又正是屋裡賭場茶座熱鬧的時辰,白晉堂和張隆兩個,卻一前一後的溜出來了,他們在街廊的暗影裡,悄悄的走著。

  「這是往哪兒去呀?大爺。」

  「噓,」白晉堂扭過頭,把手指捺在唇上,輕噓一聲說:「甭開腔,你只要跟著我走就成了!」

  張隆不再吭聲了,但他心裡的疑團始終沒打破,他跟白晉堂走南到北,也辦過好幾宗疑難的案子,從沒有一宗案子像這樣茫無頭緒,兩個人夜晚沿著街廊,像夜遊神似的打蹓。真不知白大爺他打的是什麼樣的算盤了?管它呢,自己是跟他辦事的,他要怎樣幹,自己就怎樣幹好了!自己也好奇的想看一看,這宗案子,他怎麼個破法?!

  白晉堂在前面走得很快,腳步無聲,像飄風似的走過了一段街面,忽然一個折轉,走進一條小巷裡去,這條小巷的另一端,和後街連結著,後街看上去要荒涼得多了,白晉堂走到街廊的斷處,旁邊有塊長著樹木的空地,看來是一家人家的前院,院後有一幢很古老的房子,窗間隱隱的透出燈火亮來。走到這兒,白晉堂停住腳步,朝後一招手,把張隆招過來,輕輕的說:

  「就是這裡了!」

  「您是說:孫泰和金和?……您怎會曉得?!」

  「是老魯引我來的。」白晉堂說:「我眼一閉,就看他的影子,我親眼看見他飄進這屋裡去了!不論你信與不信,咱們先過去,繞至屋後看看動靜再講罷。」

  兩人沿著園角,一溜煙似的繞至屋後,在另一扇窗下蹲身諦聽,隔著窗紙,果然聽見裡面說話的聲音,一個嗓子帶著責怨的意味說:

  「我說老孫,你千萬不能這樣,我金和一向待你不薄,我這回夥同你和老魯兩個,想出這法子奔出來,只是氣我伯父不把我應得財產分給我,存心敲他一筆,出來另立門戶,誰知你跟老魯兩個,各懷鬼胎,真的把我當成肉票看待,老魯堅持挾我來姚家店,好在禿尾巴狼面前表功,你卻使他臨時變卦,答應和他均分贖票的錢,先把老魯穩住,卻在茶水裡下藥把他毒死,你挾持我要獨吞贖票的錢,你真是獨角強盜,太狠了!」

  「你何必替老魯叫冤來,」另一個嗓音說:「他在臨走時,殺了絲貨店的老唐,又哄騙我到姚家店來,等到進了他的老窩,他便扳下臉,拿禿尾巴狼刁二來挾制我,我留他一個全屍,業已夠厚道啦!至於你,侄少爺,我取了贖票的款子,遠走高飛,你回雙河鎮去,仍然是個錦衣玉食的侄少爺,沒有懷疑到你的頭上,要是贖票錢歸你得,我姓孫的替你白抬這個轎子,那不成了笑話?——天下哪有自己綁自己的票的?」

  「你不能捆豬似的捆我,孫泰!」

  「委屈點罷!我業已租妥了船隻,一等開了河,就把你當成貨物,裝箱運離姚家店這個股匪窩,我孫泰一向是吃獨食的,要比禿尾巴狼刁二高明得多呢!」

  「慢點兒!」孫泰正說著,自覺腦後被人用槍口給抵住了:「虧你替我想出這個把人當成貨物的好主意,一個箱子也是搬運,兩個箱子也是搬運,又何必等到開河再走,明兒一大早,雇一輛騾車就上路啦!」

  「哪條道兒上的朋友?」孫泰說:「按規矩,贖款咱們平分也就是了!」

  「我叫白晉堂,」身後的聲音說:「我要你把這些話,留到堂上去講罷,吃公事飯的刑房,和獨角強盜平分贖票的款子,那才是天大的笑話呢!」

  雪停後的那天清早,一輛騾車悄悄滾離了姚家店。幾天後,禿尾巴狼刁二接到一張由白晉堂署名的帖子,上面寫著:「有關金和、孫泰、老魯失蹤案,本人業已查明,金、孫二人,由本人帶往縣城歸案,老魯留在姚家店客棧上房床下,可惜業已亡故,一口棺材,您刁二爺總該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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