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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這時候,所有的眼光全落在大碗公裡的骰子上,根本沒有人注意誰來誰去,這個壓低帽檐的人站上凳子,也掏錢下了注,注面不大,看來只是個普通的賭客,更不會引人注目了。

  他押了三次注,贏了兩塊現洋。

  由於擲骰子的檯面上,大夥兒聚精會神的擲搏叫嚷,沒有誰有精神閑拉瞎扯,他賭了一會兒,便轉到喝酒的店堂一角去,揀了個桌面,叫了兩碟菜和一壺酒,自個兒喝著。

  他旁邊的一張桌面上,坐著幾個腰裡插槍的漢子,已經喝得有歪斜橫倒的意味了,卻仍卷著舌頭,大聲的談論著什麼,一個說:

  「這事說來也真怪的慌!肥得漏油的一票,咱們各股全沒吃得著,反而被旁人撿了便宜去了。究竟是誰幹的?如今仍悶在葫蘆裡,這不是怪透了嗎?!」

  「除了姚家店各股頭,有誰還敢越過地界,伸出飛手?」另一個說:「我想決不可能,咱們刁二爺,為這事動了很大的火,他以為其中有人吃了獨食,把肉票藏起來了!……老實說,這樣幹,未免太不規矩啦!」

  「誰會這樣做呢?」一個耳邊有疤的漢子說:「咱們的丁三爺也正在嘀咕著呢!……不論是哪一股,幹下這種事,是很難瞞得過人的,咱們各股人,誰不認識誰?!彼此之間,有什麼話不講的?」

  「我看事情決不會那麼簡單!」一個高瘦的傢伙說:「這回金和失蹤,同時不見了的是護宅師傅孫泰和絲貨鋪的貨工魯大鬍子,孫泰的來歷咱們不清楚,但那魯大鬍子,原是在刁二爺那股裡混過,這是事實。」

  「你說話可要說清楚點兒,」刁二的屬下說:「咱們刁二爺曾經明卷過雙河鎮,他犯不著玩暗的,糾這種花槍,倒是你們的頭兒武紅眼,他腦瓜主意多,會出新奇的花樣,他要暗中獨撈一票, 只有搶到金和這張肉票了!」

  「大家兄弟,何必為這個臉紅呢!」耳邊有疤的漢子說:「總而言之一句話:咱們都是跟在頭兒們屁股後面,搖旗呐喊的小嘍囉,不論這一票是誰幹的,咱們也輪不著分花紅,得獎賞,直著喉嚨吼叫,犯得著嗎?!」

  吃他這麼一說,那兩個便不言語了。

  「來來來,管它的屁事!」高瘦的漢子說:「咱們既然在這宗事上無利可圖,索性喝它個痛快,來來來,咱們喝咱們的。」

  聽話的那人,在帽檐陰影下的雙眉皺攏了,白爺帶他下來踩案子,在他認定,這宗綁票案一定是姚家店這些股匪幹的,照白爺原先的打算,只要弄清是哪一股人做的案,他就要用擒賊擒王的手法,先動手把那股土匪的首領抓住,逼他傳話放人,一箱財物事小,必得要把活的金和送到雙河鎮金福榮老爹那兒去不可……但一聽這幾個小賊酒後所談的話,和自己原先的料想可就差得遠了。

  當張隆心裡暗暗嘀咕著的同時,白晉堂踱到斑臉老尚的茶館,那邊的茶座上,跟客棧一樣的擠滿了人,煙霧沉沉的,瓜子殼兒嗑得遍地都是。

  白晉堂找張檯面坐下來,堂倌剛送上茶來,就有幾個傢伙也擠到同一張桌面上來了。彼此不相識的人,擠在同一張桌面上的事,在茶座上客的時辰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幾個傢伙仗著人多,後來居上不說,還有些氣勢淩人的味道。

  「嘿,二哥,你的臉孔挺生,打哪兒來的?!」一個粗壯的說,帶些盤詰的意味。

  「嘿嘿,」白晉堂笑笑:「我是外路的商客,到姚家店銷貨的,水櫃上若有淌出來的貨,我順便也收點兒。」

  「原來是這麼等的,失敬失敬,」一個年歲大一點兒的拱拱手說:「沒請教貴姓?」

  「小姓趙,」白晉堂說:「趙錢孫李的趙。」

  那幾個原對這個陌生面孔心存輕蔑,及後聽說他是個商客,還不是一般商客,順便收水櫃上淌出來的貨,那就是收贓的,算來便都是自家人了,他既收水貨,必有門路,極可能是頭兒們的座上客,這號人物是得罪不起的,於是便換上笑臉,趙爺趙爺的呵捧起來。

  「你們如今幹了一票肥的,」白晉堂說:「聽說有一整箱的稀物,我想其中定有好的首飾什麼的,所以我就迎風冒雪趕的來了,希望能拔個頭籌,……誰知這一票根本還沒浮上來,不知是哪股人幹的,我 只有耗在這兒乾等啦,說來真是悶氣透了!」

  「嘿,您是說金大戶的侄兒金和被綁票的案子?」那個小頭目模樣的說:「咱們的那幾位頭兒,正為這事互相嘔著呢!……你以為是他,他以為是你,大夥兒都以為有人偷吃了獨食。您若想收那筆貨?那可有得等啦!」

  「我看不一定。」白晉堂說:「但凡幹這種案子,肉票握在手裡,總要出面找金大戶贖票的,這能瞞人瞞多久呢?再說,這兒的幾股,刁二爺、丁三爺、陳爺和武爺他們,平素並沒擰合,都是各幹各的,既沒擰股,那就是誰有本領看誰的,談不上誰吃獨食的問題。依我看,除非這一票不是姚家店各股幹的,要不然,沒必要瞞著人。」

  「趙爺,您的話說得真透澈,」那個說:「不過,您怕也欠了一層顧慮啦!」

  「說說看,我欠了哪一層呢?!」

  那個的眼珠神秘的轉動著,舉起手來靠在嘴角邊,歪過身子來,壓低聲音說:

  「您沒想想,金大戶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的骨頭硬,實力強,輕易不肯認輸,要是咱們這幾股裡的大爺們早早露出風聲來,對方具狀告進縣裡去,縣裡差人下來踩案,事情就扎手啦!」

  「不錯,」白晉堂帶著品味的神情說:「這層顧慮不能說是沒有,但依我的看法,衙門裡的人,在這種天寒地凍的辰光出來踩案的機會並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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