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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的兒,你們不是來替早先那只報仇的罷?」他喃喃的自語著。

  狼群不理會他,搖頭晃腦的跟著他走。

  老湯看看斜西的太陽,他的殺豬刀磨得再鋒利,也鬥不贏這一大群野狼,他必得要趁太陽落山前,想妥對付的方法,要不然,他就很難活回去了。平素迷離馬虎的人,臨到危急的辰光,往往會想出異想天開的怪點子,老湯一拍腦袋,就想到一個地方了。在路邊不遠的地方,有一處野麥場,當地的農戶們下田收莊稼時,由於田地距村落過遠,把稼禾收割了,運送回莊去,有許多不便,所以,多在田地當中,或是靠近野路邊的地方,開闢一座野場,就在野場上碾麥,播揚, 只把糧食運回去,而把禾稈子留在野場一角堆成泥巴封頂的草垛子。老湯從這兒經常過路,一路有些什麼,都一清二楚,他想到的這座野場,占地有好幾畝大,場角堆了五六個麥草垛子,有兩個剛封頂,一隻長腿木梯還沒有抽掉。

  他早把算盤打好了,回頭看看,那群狼還在緊緊的跟著他,他伸手到蒲包裡,取出他應急的武器——幾根肉骨頭,朝狼群扔了過去,在這點上,狼跟狗差不多,一見骨頭,便爭著銜,爭著啃,和老湯拉遠了距離。老湯趁著這個機會,一奔子跑到野場角上,順著長腿木梯子,一溜煙似的爬到草垛頂子上,立即把木梯抽了上來。草垛子有兩丈高,一座城堡似的,野狼雖會跳躍,卻也跳不了那麼高,而且草垛子四周都是麥草束子,又軟又滑,狼爪子落下去不把滑,不得力,根本爬不上來,這樣,他就可以安心坐在垛頂泥蓋上,等著熬過夜晚了。

  他坐到草垛上,抽上梯子來,那些搶骨頂的狼群也跟著到了。老湯慢吞吞的取出他的小煙袋杆兒,裝了一袋煙,打火吸著煙,神態悠閒的望著圍在野場上的狼群,心裡想:鬼東西,你們有本事,儘管在老子面前亮出來罷!能奈何得了我老湯,算你們行!

  太陽逐漸落山了,那些啃了骨頭的野狼,仍然饑餓不堪,幾根到唇不到嘴的骨頭,反而把它們肚裡的饞蟲惹得蠢蠢蠕動,它們有的坐著張望,有的拖著尾巴走來走去,看光景也在想什麼歹主意。老湯既已坐上了草垛頂子,只好以不變應萬變,等著狼群先發動了。

  狼群的忍耐功夫,似乎要比老湯略差一個頭皮,趁著薄暮時,它們就撲躍向草垛子上來了。但它們只能跳到草垛頂子的邊緣,前爪一落,身子就滑了下去,根本無法爬上來,一面拚命朝上跳,一面又乒乒乓乓的朝下掉。它們愈是不服氣,愈是跳得凶,愈是跳得凶,愈是摔得重,前後不到半個時辰,每匹狼都跳累了,強開嘴直喘。

  後來,它們連跳都跳不動了,只有垂頭喪氣,坐在下面發呆的份兒。

  入夜時,有一匹老狼跑了開去,過不了一會兒,它從別的地方,領來一個毛色灰白的怪東西,老湯就著月光,仔細一看,原來那老狼請來了它們一向依賴的狗頭軍師——一隻狽,那意思是要狽來替它們出主意:如何才能把坐在草垛頂子上的那個人拖下來吃掉?

  一般說來,狼在鄉野人們的眼裡,已經算是很神秘的動物了,但狽比狼更為神秘。老湯也零零星星的聽說過一些關於狽的故事,說狽和狼原是近親,狼的毛色,會隨著季節的不同而產生多種變化,而狽的毛色,總是灰白的;此外,狽的兩條前腿太短,兩條後腿,又過份的長,因此,行動迂緩,很不方便,上坡還可以遮短,一遇下坡,便 只有栽筋斗的份兒了。

  狽是個懶惰、骯髒、無用的東西,如果離開了狼,它根本無法單獨生活下去。狽離不開狼,狼偏偏也離不開狽,因為狽的唯一本領,就是腦子聰明,會替狼拿主意,狼只有言聽計從的份兒。狽假如離了狼,它的歪主意就無法施行,狼如離了狽,遇上困惑疑難,也就無法解決, 只有乾瞪眼的份兒啦。世上形容一窩壞蛋結夥,叫狼狽為奸,真是妥切得很,狼和狽實是相互依存的。

  老狼請來的這只狽,用前爪搭在狼身上,緩緩走到野場當中來。狽的白毛,髒得結成餅兒,但其餘的狼見了它,都露出興高采烈的樣子,紛紛圍繞上去。那只狽抬頭望望坐在高高的草垛頂上的老湯,前爪離開狼身,一拐一拐的走到草垛子腳下,把頭伸進草窩裡,費力扒刨,做出打洞的樣子,然後退回場中,端坐不動,表示要狼打洞朝上爬,它 只要等著吃肉就成了。

  狽的動作看在老湯的眼裡,嚇得他心驚肉跳。他知道,狼的前爪銳利如鉤,而尖棱棱的狼牙,又硬得像老虎鉗一樣,它們打洞的本領不亞於野獾狗,麥草是虛松的東西,打起洞來,比刨鮮土更容易,這樣一來,不到起更,它們就會爬上來把自己撕碎,去填塞它們饑餓的肚腸了!他總不能眼睜睜的坐在上面等死,他得儘快的想出對付它們的辦法來。

  他舉眼望望附近,同樣的草垛子一共有三座,垛頂相距不算遠,只要橫過長梯,就能搭得上,他目前不必動彈,等著狼群打穴鑽進草垛子再說,——他已經想到一個絕妙的法子,那是連老奸巨滑的狽也不會料到的,有了這個主意,他便一點兒也不在乎了。

  狼群聽了狽的主意,果真繞著老湯存身的那座草垛子腳下,拚命的打起洞來,它們打洞的速度真是快,不一會兒工夫,幾隻狼就鑽到草垛的肚裡去了。老湯歪過身子,把耳朵貼在垛頂的泥蓋上,仔細諦聽,乖乖隆的冬,到處都是窸窸窣窣的扒草的聲音。

  他在等待著。

  這樣等有一頓飯的時辰,他俯耳再聽,扒草的聲音越來越近了,他點點頭,自言自語的說:

  「差不多是時刻啦!」

  說著,他便站起身,豎起那座長腿梯子,朝鄰近的草垛放落,這樣,長梯變成一座橫擔在兩座草垛之間的一道浮橋了。

  他搭好了橋,便從腰眼摸出火刀火石來,打火燃著了一段火紙煝兒,把它丟到草垛腳下去,草垛腳下堆積著狼打洞時拖曳出來的幹麥草,一見著火,哪還有不引燃的?剎時之間,一股火焰便升騰起來,飛快的朝四周擴大,蔓延,熊熊勃勃的不堪收拾了!而老湯卻在草垛子著火的時刻,順著橫倒的長梯,爬到另一座草垛上去,立時抽回梯子,依樣畫葫蘆,逃到第三座草垛上,然後,把長梯落地,拔出他的殺豬刀,奔向坐在野場當中的那只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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