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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沙路越走越窪，兩邊都是沙丘，在玄黃色的黯淡光景裡，領頭的那匹雄狼似乎等得不耐煩了，它忽然開始耍起飛竄的把戲來……我走著走著，忽然聽見呼啦一聲，那匹狼竟然從背後，飛竄到半虛空裡，從我頭頂上掠過去，落地後，回轉身來，攔在我前面的路當中，大模大樣的坐著，轉動它的頭，左右斜瞅著我！ 　　「我知道，野狼糾纏上人，一到開始打竄攔路的辰光，就表示它快要噬撲人了，假如我一顯出慌亂的樣子，這兩匹狼很容易會把我撲倒，撕成一片片碎肉。它坐在前面攔著我，存心看我有什麼樣的反應，我把心一橫，直對著它走過去，揚手拔出一把鐵鑿來，野狼一看我並沒被它嚇倒，急忙用前爪交換著刨刨地，朝一旁竄開了。 　　「但這並不表示它對我示弱，它只是暫時按捺著，等待下一個機會。從二墩起始，這兩匹狼就交互的在我頭頂上飛過來竄過去的把我軟困著，一會兒，又頭銜尾，尾連頭的，繞著我打轉，它們用意很清楚，就是要耽擱時辰，讓我在天黑前巴不上莊子，獨留在曠野地上，任它們結隊來啖掉！ 　　「我就是滿心明白，也無法可想了，既不能完全撇開不理會，趕路的速度，便自然的慢了下來，天，眼看落黑啦，假如它們發聲長嘷，招引大陣的狼群過來圍襲，我這條命算是丟定啦！ 　　「反復一酌量，我只有一個冒險的辦法，那就是趁著天落黑之前，先把纏著我不放的這兩匹野狼給解決掉，不給它們呼朋引伴的機會，三墩業已橫在眼前了，翻過那道土墩子，就能望得見東王莊莊頭的燈火亮了，我能在三墩那裡，解決這兩匹狼最好。三墩離東王莊 只有三裡多路，莊裡的人，一定能聽得見我開銃轟擊的聲音，他們知道有人遇上麻煩，必會帶著槍銃，打起火棒子，湧出村來救援，這是唯一逃脫狼口的機會了。 　　「既然懷著這樣的打算，我便儘量的快走，當野狼攔住我的路時，我就老實不客氣的用上我的鐵鑿了！野狼見我飛擲出傢伙，倒也有所顧忌，急忙朝一邊閃開，我是連沖帶跑，直奔三道墩子。 　　「那兩匹狼緊緊追著我，也許它們自以為有把握撲噬我，不願意多個分肉的，所以一直沒發聲嘷叫，這樣一來，我的處境雖夠險，但還有一線希望。 　　「事情終於在三墩發生啦！那時天已真的黑下來了，那兩匹狼一前一後的把我夾在當中，我把三把鐵鑿都當成飛鏢擲了出去，根本沒有傷到它們的毫毛，它們低嘷著，朝我逼進，我把工具袋子也扔開啦，左手執著短斧，右手拔出短柄火銃，背貼在沙塹的壁面上，等著它們進逼；在這最後的時刻，我心裡 只有一個念頭，寧願冒大險，直至被它們噬傷，但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時刻，決不飛擲斧頭或輕易開銃，萬一一斧擲空，或是一銃沒打中它們的要害，我就再沒有旁的好阻擋它們了。 　　「就在我轉念之間，它們是同時撲上來的，我那時也不知哪兒來的那股勁，左手一斧飛劈出去，右手同時響了銃，那一斧正劈在左邊那匹狼的胸腹上，它身子一落，使我的斧柄脫了手，它便嵌著斧頭竄開了，它的血，飛迸到我一邊的手臂和褲管上。右邊猛撲來的是那匹老雄狼，我也發銃轟中了它，但它仍然帶傷撲上來，把我撲倒在地上，認准我的頸子咬了一口，我一偏頭，覺得頸子一麻，人便人事不省的暈過去啦！……」 　　＊＊＊ 　　王老木匠被狼咬的經過，東王莊有幾個年紀大的老人都眼見過，他們當時聽見銃聲，打起葵火棒子，趕到三墩去救難的。據他們說：他們趕至三墩，找到王木匠時，他橫躺在路邊的沙塹下，渾身都是鮮血，短柄火銃還緊抓在手上，在他旁邊，倒著一匹中了銃的老雄狼，牙齒滴血，牙縫裡還咬著一塊皮肉。 　　「當時，我真的以為王木匠死了，」東王莊的長工老杜說：「有人用葵火照光，我蹲下身察看，他的傷口在頸子偏右的一邊，一直扯至耳根，幸好喉管還沒被撕裂掉，摸摸還有一絲遊漾氣，才把他抬回莊上，請醫生救回他那條命的。」 　　「另外一隻狼，到第二天才被找著，」麻臉老頭兒說：「一把利斧嵌在它胸脯當中，它居然還連奔帶竄的翻過土墩子，在一片沙地上打轉，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它身上的餘血流盡了，它才倒到草叢裡。從灑在地上的血滴，咱們幾乎數得出，它至少轉了七八圈，……那時，它准是受傷昏了頭了，還以為是在走直路呢！」 　　至少在湖邊許多村落裡，都知道當年老木匠打狼的這段故事，一個人一次打殺兩匹哨狼，他自己卻受傷沒死，這不能不說是有膽量，也有運氣，那之後有很多年，王老木匠都是這一帶的風頭人物。 　　不過，等到小王集的殺豬馱販老湯出現後，老湯前後兩次和狼相遇的經歷，論奇，論險，論機智，都超過了王老木匠的遭遇很多，因此立刻被風播似的傳說著，掩蓋了王老木匠的故事了。 　　老湯是個流動的肉販，每天四更殺豬，並不在小王集肉市上設攤子賣肉，卻背了肉下鄉來，串著村子兜售，到了半下午，把肉賣得差不多了，才收拾些剩餘的皮骨和碎肉，趕回小王集去。 　　這一路常鬧狼，老湯並不是不知道，但操刀殺豬的漢子，十有八九都是人粗膽大的人物，根本沒把鬧狼的事放在意中。有一回，天到半下午了，老湯賣了肉，還留戀在西王莊的酒鋪裡，喝得醉裡馬虎的，和開酒鋪的寡婦吉嫂兒調笑。吉嫂兒隔窗望望斜西的太陽，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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