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野狼嘷月 | 上頁 下頁


  他停住話頭,伸出手去摸捏著,又說:

  「你這身細皮白肉,硬要討一頓鞭子,究竟是何苦來?只要你供出杜仲夫的下落,那筆水子錢的藏處,胡金牛的行蹤,我不但不動手,還會給你點兒好處,——不嫌我這張麻臉,跟我過日子,也是一樣的。」

  「要說的,我全說過了!」女人仍然很倔強:「杜仲夫出門去了,藏款的地方我不知道,胡金牛跟我沒拉扯,我怎會窩藏他?你們甭說拿鞭子威嚇,就是把我剮掉,剁掉,也還是這幾句話。」

  「哼!你倒真擰得很!」王麻子臉色逐漸僵凝起來,緩緩的抓起鞭柄子。他是不動則已,一動起手來,就是一陣狂風暴雨。鞭梢在半空裡蛇遊著,唰唰的鞭雨落向那女人嫩白裸肉,打得那婆娘連喊都喊不迭,眨眼工夫,他抽打了七八鞭,雪白的人體變成一塊含青帶紫的橫紋花布了。女人的慘號聲,使門裡沖出一個女孩來,那正是康寡婦帶來的拖油瓶閨女巧珍。

  巧珍披頭散髮的奔出門來,並沒撲向她那被鞭打的母親,卻跪在場子中間,哭喊說:

  「你們不要再發威施橫了,你們這些混世的大爺們,你們誰是人呢?誰算人呢?!什麼一把子兄弟?什麼恩愛夫妻?全部是說得好聽!有人為錢財,有人為私欲,都是無情無義沒心肝的畜生!……杜仲夫死了!被她——」她回手指著全裸著身子被鞭打的女人,咬牙切齒的說:「被她夥同姦夫胡金牛,深夜裡用石灰包套著頭扼死的,屍首就埋在屋後棗樹邊。你們卷劫來的那些骯髒錢,都藏在西屋的夾牆裡面。胡金牛那個天殺的,正躲在地窖裡,他怕我看著這些秘密,會講出去,前天夜晚,把我奸辱了,幫他忙的,竟然是生我的人,我這是告狀嗎?……你們也配?!你們全是披著人皮的賊禽獸,起了贓,等著砍頭罷!」

  她這樣慘慘的喊著,聲音頓然停了,一把利剪,經她合抱的雙手插進她的胸窩去,鮮血便冒湧出來,順著她的指縫朝下淌。旋風般的出現,慘切的嘶喊和突然自盡的巧珍,使這群盜匪都變了臉色,但那 只是一剎的工夫,他們便忙亂起來,紛紛掏出短槍和匕首來,去圍住設在宅邊的地窖。

  忙亂中,兇犯胡金牛猝然沖了出來,他像發瘋的牛,撞進一夥強盜群裡,揮動他手裡的短刀,正因這樣,盜群不敢開槍,有一個傢伙撲過去抱住他的腿,另一個抱住他的腰,胡金牛回手戳倒了抱住他後腰的,他自己也被拖跌在地上,黑磨盤朱五這才開槍打中他的右肩膀,過去踢飛他的短刀,九餅王麻子過去拎起他來說:

  「好啊,胡金牛,人都說我王麻子心狠,沒想到你的心比我更黑百倍,老子今天倒要親眼瞧瞧,你的心黑成什麼樣兒?!」

  他扳住胡金牛那只中了槍的胳膊,盡力拗曲向他的背後,橫著匕首在胡金牛的左胸肋骨間一抹,然後著人在胡金牛的背上踢了一腳,蔔的一聲,胡金牛的那顆心便從胸腔裡迸了出來,落在他的手掌裡了。

  「老子要吃掉這顆心壯壯膽子!」他嚎笑說:「把胡金牛這副沒有心的人殼子,吊掛在樹枒上,等著快馬班來收拾罷,陳玉樓只要有了兇犯的屍首,交得了差,就不會再苦苦的追緝咱們啦!」

  「這女人怎辦?」黑磨盤說。

  「你說怎麼辦?!」王麻子說:「她謀害親夫在前,又夥著姦夫逼奸她的骨肉,這婆娘的心,要比胡金牛更狠更毒,她那顆心,留著你吃罷!」

  王麻子像一匹餓狼般的生啖人心時,四周的槍聲響了,大批設伏圍捕的官民,無數槍口指向了他們,這當口,黑磨盤朱五的匕首剛插進那女人的心窩,人心的滋味還沒嘗著,就已經束手就擒了。

  ***

  案子結束得夠快的,但現場的光景極為淒慘。橫屍場中的巧珍是被害的可憐人,澤地的居民替她收殮,捐了一口很像樣的棺木。被挖了心的胡金牛和被開了膛的寡婦,都橫在快馬班的馬背上運進縣署去了。杜仲夫發臭的屍體,也被挖掘出來,石灰蒲包還勒在頭上。

  夾牆被搗開後,取出來的贓款數目,足夠購買四萬多擔賑災的糧食,無怪縣裡把這夥強盜都判了死刑,連賭場老闆石三也沒能逃過。

  事後,胡家寨的人們談論起這件事,都異口同聲的感歎著,變邪了的人心實在太可怕了。隆爺說:

  「本來就是,世上最凶的,並不是豺狼虎豹,猛獅巨象,實在是人模人樣的人禽啊!」

  有人提起生啖人心的九餅王麻子,隆爺說:

  「王麻子算什麼?他的心,也只配喂狗的!四鄉八鎮,熬荒能熬死上千上百的人,他卻把卷劫的錢放在夾牆裡,貪圖躲在半邊獨享,若沒有那筆鉅款,也不會引動一批貪婪的人,幹出禽獸不如的案子,丟掉這些性命了!」

  也許是巧合罷,旱災過後,王麻子被槍斃了,死後真的犯了天狗星,——一群野狗,刨開了他的墳墓,把他那顆心,連同五臟六腑,拖啖得乾乾淨淨,這巧合,使人禽的傳說,更被人們深信不疑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