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野狼嘷月 | 上頁 下頁


  「盛爺的想法不錯。」隆爺說:「族裡可以不動聲色,暗中差出兩撥人,一撥人到東面鎮上去走動,一撥人向西,在大蘆塘那一邊,找著一些散戶人家聊聒聊聒,人說:明查不如暗訪,等到探聽出一絲頭緒來,再做合力兜捕的打算不遲。」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胡五常領著兩個人,揣上短槍,到東邊集鎮上去暗中查訪;胡五升、胡必定領著三個人,到西邊的大蘆塘那一帶去打聽。講妥若有消息,便差人回來通告,讓馬兵侯景吾轉知陳玉樓班長去緝捕。隆爺在他們行前,一再叮囑說:

  「那胡金牛如今是必死的兇犯,後面別無退路了,人說:一個人發橫,十個人難當,你們若是圍捕他,他可是非拚命不可,這樣,即使能捕著,你們也會危險。所以我說:除非猝然對面,你們 只要差人回來傳訊,一面暗中釘著他就行了,快馬班辦案多,經驗足,你們是不能跟他們相比的。」

  幾個弟兄當時都答應了。他們都熟知胡金牛很難惹,他身體精壯得像只小牛犢子,拳腳上也下過些功夫,尤獨是一身蠻力驚人,普通漢子擋不得他三拳兩腳,就算三五個合力,也難制服了他。但胡五升和胡五常幾個,都跟金順極為投契,金順夫妻倆都死在胡金牛的手上,激使他們甘冒風險,也非要把胡金牛捆著不可;在路上,胡五升就跟胡必定說過,必要時不聽隆爺的交代,先拔槍動手再講。

  「胡金牛犯案後不走,居然回寨奸辱金順嫂,這點我始終想不透,」胡必定說:「按常理而論,一個人犯下人命案子,心虛情怯,躲都躲不迭,他哪會再潛回寨去,幹那種傷天害理的勾當?」

  「世上事,不能都照常理推論,」胡五升說:「假如人不反常,世上就難得發生罪案了。人的心性,是變化莫測的,像胡金牛這種人,只能說他是發了獸性,哪條路反常,他偏往那條路上走,常理用不到他的頭上。」

  「我看,除非陰魂纏住他的腿,第二回犯案後,他該逃離縣境了,人再發瘋,也該知道命是好的,——仍按常理推斷。」胡必定說:「我這不是抬杠,不信,我把話說在前頭,——咱們去大蘆塘,准是白跑,連個鬼影子全看不到的。」

  他們和朝東的一撥人分路後,走了三十來裡地,又饑又渴,不得不在路邊的小土地廟旁歇下來,取出幹餅和飲水果腹。以他們幾個年輕輕的莊稼漢子,在平常,腿一溜,下三五十裡地,根本不算一回事兒。如今熬荒把人熬得虛飃飃的,走起路來,兩條腿發飄打晃,酸得像發透了的酒糟,兩眼青一陣黑一陣的飛著金蠅。

  大蘆塘實際上只是一塊窪野,約占十多裡長,七八裡寬,夏秋多雨季節,各處雨水沖匯而來,使它變成湖沼相連的澤地。澤地中間,夾有若干沙渚,突起的丘崗和多林莽的綠洲。有許多散戶分佈著,他們有的採擷觀音柳和野蘆杆編籃編席為生,有的從事漁撈,有的牧養牛羊豬只,有的打獵,也有的利用這塊複雜的地形掩護,嘯聚為盜匪,但他們多在遠方做案,表面上分不出哪戶是良民?哪些是盜戶?真所謂五方雜聚,龍蛇混處。有許多重大的刑案,都把那兒當成可疑之地,卻很少偵破過,快馬班的陳玉樓班長慨乎言之,也直承那兒是最使他頭疼的地方。

  他們走到天快落黑,才抵達大蘆塘的邊緣。

  由於鬧旱的緣故,大蘆塘附近的溪流和沼澤多半乾涸龜裂了,遍地的野蘆和灌木,也都乾枯了,泛出萎黃帶褐的顏色。偶有一兩處將涸的水塘,一大群饑餓的人湧聚在塘心撈取魚蝦,把塘水攪成一片混濁的泥漿,沉沉的暮靄,也掩不住那份荒涼。

  胡五升盤算過,他們這趟出門,只帶了少數乾糧,鬧旱的日子不比尋常,只要有錢在身上,到哪兒都不愁吃喝。澤地的旱象雖比旁的地方略顯輕微,但也無法作較久的停留,因此,暗中查訪金牛的蹤跡,當然是愈快愈好。他想起西塘口有個楊斯必楊老爹,他是以編售蘆席和柳籃子為生的人,常到胡家寨去做買賣,自己不妨領著兄弟,到他那兒借宿,借機和楊斯必談談。西塘口是進出大蘆塘的孔道,有人從這裡進出,他極可能記得。

  他把這意思跟胡必定商議,那個說:

  「我也是這樣想,西塘口靠這裡很近,天黑後,咱們也該找個地方歇腳了。五個陌生臉子,揣著槍結夥走夜路,弄得不好,容易惹人誤會的。」

  掌燈時分,他們趕到楊斯必老爹那幢座落在土丘頂上的柴屋裡。楊斯必認得胡五升和胡必定兄弟,一見面,就知道他們是為什麼來的了。

  「你們敢情是為了緝拿兇犯來的?」楊斯必說。

  「不錯。」胡五升說:「老爹您怎麼知道?聽誰說過胡家寨鬧出的案子?」

  「你們難道忘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楊斯必嗨歎一聲說:「前沒幾天,塘北的杜仲夫騎牲口去東邊鎮上看病,回程經過這兒,他把胡金牛做案的情形,都仔仔細細的跟我說了,當時我就猜到,你們寨子會放出人來追捕那個惡棍的,果不期然,你們這麼快就踩下來了!……那個杜仲夫嗜賭如命,他跟胡金牛還曾是一把子兄弟呢!」

  「杜仲夫?」胡五升皺眉說:「我不認識這個人。」

  「講起來,你應該曉得。」楊斯必說:「杜仲夫那個老婆,是賭場上石三的堂姐,原先嫁給姓康的,後來姓康的跟人結仇,挨了黑槍,那女人便拖著她的女兒回娘家住,在石三的賭場裡管賬。」

  「嗯,」胡五升聽著,心裡一動,嗯應說:「石三的賭場,寨子裡的人,多半知道,金牛離寨之後,一直是在那邊混的。」

  「杜仲夫的尾巴根子,瞞不了我!」,楊斯必說:「他早先也是石三賭場上的常客,把祖上留下的兩塊灘地,都變賣了,流水送上賭桌,要不然,那個賣騷的寡婦會投懷送抱跟他過日子?……她是見著姓杜的出手闊綽,以為他是不得了的大財主呢。」

  「姓杜的既然知道胡金牛是殺人兇犯,他該不會收容他罷?」胡必定說:「儘管他們是把兄弟,扯進這個漩渦可不是鬧著玩的。」

  「杜仲夫倒不會。」楊斯必說:「但他那個老婆就不敢講了,……她跟胡金牛認識在先,胡金牛在犯案前,常到杜家走動,多半是沖著她來的,這種事情瞞不過人的耳目, 只有杜仲夫那個癆病鬼蒙在鼓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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