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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那夥兒巫門裡的傢伙,一共有五六個人,有一個還拿著長竹竿,一綹線牽的假髮還在竿頭上系著,一見牛小虎兒紅著眼珠進屋,一個個的臉都有些兒發青,默默的怔在那兒。

  牛小虎兒望瞭望說:

  「嚇唬婦道人家,算什麼玩意兒?你們是有種的,替我站出門去,廟前方場上見見真章,我在廟門口等著你們!」說了這話,他就退出去了。

  那些潑皮楞了一陣兒回過味兒,這才發覺剛剛硬是被牛小虎兒震懾住了,瓦窯鎮一向是吃巫門飯的老碼頭,假如砸在這個外鄉來的後生小子手裡,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話呢!你兄我弟一吆喝,他們便拎著馬燈,抄著木棍和幾宗稱手的傢伙,呼嘯著湧了出來。

  「揍,揍死那個殺豬賣肉的小子!」

  「叫他躺平了回去,二哥!」

  馬燈斑斕的光影搖晃著,雜亂的腳步朝廟門口湧來。

  牛小虎兒雖說是憑著一股盛氣而來,卻赤手空拳沒帶任何傢伙,一看那些潑皮抄了傢伙出來,他再是結實強壯,空著手也沒法敵得五六支木棒,心裡一急,急出個計較來,返身奔進廟去,沖著臺上的關王老爺的神像拜說:

  「關王爺在上,為了砸爛那些邪門貨色,少不得求您借刀了!」

  說著,又走到關王爺身邊,跟持刀的周倉說:

  「黑臉的周老爺在上,這柄青龍偃月刀,先借我牛小虎用一用,等歇原物奉還罷。」

  他抽出那柄大刀,在手裡掂了一掂,神像雖是木雕的,這柄青龍偃月大刀倒是貨真價實的鋼口鐵柄兒,只是略為笨重了一點。

  潑皮們湧過來時,看見牛小虎兒返身奔進廟去,還錯以為他是膽怯圖逃了呢,心裡一存這種如意的想法,膽氣越發變壯了,暴聲喊叫說:

  「關王老爺也庇護不了你啦,小子,出來挨揍罷!咱們只要你半條命,用不著怕死。」

  喊叫還沒喊叫完呢,牛小虎兒一個虎跳,從後大殿的黑裡冒了出來,他穿著油污納垢的小棉襖,卷起褲管,腰眼勒著寬腰肚兒,雙手揚起那柄帶響鈴的青龍偃月大刀,撥風般奔出廟門,直朝馬燈的光影撞將過來,嘴裡像戲臺上唱大花臉的角色般的,發出一串哇喲喲喲……的怪叫,呼呼舞弄大刀,罵說:

  「老子今夜要替關王老爺除妖了!你奶奶的。」

  兩方還沒真砍實殺呢,單憑牛小虎兒這種捨命相拼的氣概,就把那夥潑皮剛剛聚起的那股暴戾的邪氣壓伏下去,他們誰也沒料到對方耍出這一手絕招兒,——竟借用了神臺上的那柄大關刀。一般說來,吃巫門飯的多少還有些自知之明,曉得他們終是邪道,故所以對於關聖帝君都有著一份由來已久的憚忌,如今,這柄大關刀緊握在牛小虎兒的手裡,那氣勢,和他手握殺豬刀就大不相同了,誰敢甘冒不韙,用手上的木棍跟關王爺的神兵去碰觸呢?誰碰上了,誰就脫不了顏良文醜的噩運。

  可是牛小虎兒業已直撞了過來,在他們頭頂上霍霍的舞動一刀,使他們想脫身又脫身不了,有兩個試著用木棍去擋,噹啷之後接著哢嚓,有的叫大刀磕飛了,有的被刀口斬斷,還有小半截兒攢在手上。那些潑皮平素賣狠,一旦到了性命交關的當口,居然也懂得人在刀口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每當牛小虎兒手上的大刀呼的橫掃過來,他們有的蹲身屈膝,雙手抱頭去避鋒芒,有的壓根兒脊樑朝天學起狗爬來了。

  「小虎兒哥,小虎兒哥,咱們和了罷!」巫童的領班叫盧大噓的傢伙被刀柄聳跌在地上,回頭求告說:「鬧出人命來,於你沒好處,你何必認真為你自己添麻煩來?……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嘿,你們要懂得這個,就沒有今晚上了!」牛小虎兒說:「你們以為我會拿你們狗血沾汙這柄大關刀?拿刀柄兒打狗總不犯法罷!」

  「不必生氣,真是,我們吃這行飯的,實在不能砸鍋。」盧大噓喘息著,「朝後我們再不替小張奶扔撐腰作勢,也就罷了。」

  牛小虎兒收了刀,抱在懷裡說:

  「你們揍了老麻皮,又栽他詐賭,是誰幹的?」

  「是我。」盧大噓打地上爬起身拍著屁股說:「其實是小張奶奶唆使的。到徐小嬸兒家拋磚弄瓦做那些虛玄,也是她唆使的,每人每晚領三吊錢。有賬,你該找她去算,咱們幾個只是跑腿幫閒的。」

  「好罷,你們替我滾,」牛小虎兒說:「日後再這樣欺人訛人,犯到我手上,我就不會像今晚這樣客氣了!」

  甭瞧人嘴兩塊皮,消息傳佈出去,真比什麼都快!牛小虎兒一個人掄著關刀打巫門惡漢,使盧大噓趴在地上學狗爬的事,被鎮上人們繪聲繪色的傳開來,消息傳到小張奶奶的耳朵裡,她這才氣焰盡收,曉得事情不妙了。

  她是第二天黑夜,收拾細軟捲逃出瓦窯鎮的,後來一直沒回去過。於是,大關刀能鎮邪的傳說,又多了一個有力的明證。但小龍那宗疑案,仍一直懸在那兒,有些自作聰明的人替那女巫解釋說:

  「還不知是哪兒的野鬼,騙了孤仙,冒充是牛小龍,好借機敲詐紙錢的。」

  「可惜小張奶奶沒想到這樣的圓謊。」有人笑說:「否則她就不會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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