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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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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湯差點兒要笑出聲來,青島市這樣大的地方,找人比撿針還難得多,誰知那卞福生是誰來?不過,人家問得誠懇,想來一定有要緊的事情,趕了幾百里地到這兒,投訪不遇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自己當初來這兒投靠朋友,朋友不在碼頭上做工了,幾幾乎叫餓癟了,看樣子,自己必得幫他一點兒忙了。 「您曉不曉得,您侄子住哪條街,哪條巷?」他說:「有了門牌號碼,就不難找了。」 「嗨,哪知道那許多?」鄉下老頭兒說:「我那侄子,離家窩十來年啦,十七八歲出門,把個童養媳婦丟在家裡,帶著一個男孩十五六歲,一個女孩也有十二三歲啦!……人都說他在外頭混得不差,又娶了個蠻子女人,在青島過日子,不要再回家窩去啦!」 「沒有門牌,可很難找著人啊!」老湯搬出一堆話來,告訴那老頭兒,城裡不像鄉下,不知街巷門牌,沒法子找人的。那卞老頭兒好像不開竅,任老湯說破嘴唇皮,他還是固執的說: 「怎會找不著呢?有名有姓的一個人,他老娘死啦,我是來找他回去奔喪的,天又熱,棺又薄,孝子不回去,死人不好下葬呀!」 天光逐漸逐漸的轉成暮暗,蝙蝠的影子也已看不分明瞭,老湯取下方燈的罩兒,擦根洋火柴把燈給點上,那個卞老頭兒也許餓過了火,喝辣湯時,胡梢子抖抖索索的,端碗的手也有些打顫。老湯看在眼裡,真有些憐憫起他來。 「你說您那侄子叫什麼名兒來著?」 「啊啊,叫福生,嗯,乳名大福兒!」 「他長的是什麼樣兒?」老湯明知問也多半是白問,自己並不能幫他找著他的侄兒,但還是問了。 「您說他的長相?」卞老頭兒說:「他大約三十七八歲年紀,早年離家窩時,是個黑瘦小子,後來變得白胖了,前年他回去過一趟,樣子跟早先不同啦,不過身子胖得虛虛軟軟的,沒有早先那麼結實,聽說他吸上了這個……」他比劃出吸鴉片的樣子,比劃得很認真:「嗨,這全是蠻子女人害的,做小老婆有幾個好東西?福生這名字取得好,又加上祖宗庇佑,才沒弄得傾家蕩產,要不然,這玩意兒還能吸得嗎?……」 人老嘴碎,一點兒也不錯,老湯這一問,卞老頭就像背家譜似的,差點要把卞家宗祠裡的八代遠祖全給搬弄出來,老湯忍不住擺手打斷他的話說: 「那些跟找人沒相干,我只是問他的長相,也許我見過他,好幫您打聽打聽。」 「啊,長相,對啦。」卞老頭兒說:「三十七八歲年紀,我剛剛說過了的,他的個頭兒不算高,圓臉塌鼻子。下巴上有些稀稀落落的黃胡髭,背有點兒駝,走起路來,微微有些外八字,不知您有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卞老頭兒這麼一說,老湯有些發傻了!世上事就有這等怪得慌,可不是?錢粗腿前腳剛走,這老頭兒後腳就跟過來了,兩人所形容的,簡直就是一個人,偏偏那個圓臉塌鼻子的人,又剛剛由這兒走過去,也許他就是這老頭兒要找的侄子卞福生罷?老湯有些弄不懂,為什麼錢粗腿會把一個活著的人當成被分屍的死者?這可真是蹊蹺透了!不過,那人看來是住在這巷子裡,他既能打這兒走出去,就會再打這兒走回來,只要把卞老頭兒留在這兒閒聊天,多等上一會兒,等著那人再過來,事情可好辦了。那人如果是卞福生,做叔爺的一定會認得侄兒,那人如果不姓卞,不是老頭兒的侄子卞福生,那麼,十有八九,那卞福生,極可能跟那宗分屍案有些神秘的關合,在那個圓臉塌鼻子的人沒過來之前,先把這事弄弄清楚也好。 「不錯,您那侄子,好像就住在這附近的巷子裡,要是我沒記錯,我見過那樣的人。」他沉吟了一會兒,緩緩的說:「剛剛走出去有個圓臉塌鼻的人,再等一歇,他就會回來,您瞧瞧看,他是不是您的侄兒。」 「那敢情好,」卞老頭兒嘮嘮叨叨的說:「這些鬼巷子,把我頭也轉暈了,腿也走疼了,與其走著摸,不如歇著等,我就坐在牆角裡歇會兒也好。我隨身沒帶什麼盤纏,出門時預備的烙餅也啃光了,今晚黑要是找不著我那侄兒,連一處容身的屋頂也沒有呢!」 他說著,從肩上卸脫他那單薄的小包袱,放在巷角的牆根下面當坐墊,盤膝坐了下來,說巧也真太巧,那幅由局子裡張貼的、印有分屍案被害人圖像的賞格,就貼在他的頭頂上面…… 他剛剛坐下來,巷裡吹了一陣涼風,把賣辣湯的擔子頭上那盞懸吊著的方燈吹得滴溜打轉,而那張印有分屍案被害人圖像的帖子,竟像有人動手撕揭似的,嘩嚓一聲離了牆,飄漾飄漾的落在卞老頭兒眼前的地面上。 卞老頭兒人老眼不花,瞧著那帖子,撿起來,就著燈火亮一瞧,不由咦叫一聲說: 「老鄉親,這是怎麼一回事兒?……這可不就是我家的侄子福生嗎?怎會變得這樣狼狽?難道他遭了什麼樣不測的禍事了?」 老湯原也有意要給卞老頭兒瞧瞧那張帖子,所以遲遲沒打扁擔上站起身去撕牆上的那張帖子,是恐怕老年人經不得唬。再說,也許他侄子卞福生就是剛剛打這兒走過去的活人,這樣,對方就不必再聽那駭人聽聞的分屍的事情。誰知人沒動風動,好陰森好怪異的一陣涼風,鬼手似的伸過來,抓下牆頭那張帖子,硬送在卞老頭兒的手裡,這已經夠怪的了,再等老頭兒咦叫出聲,指認分屍案的被害人就是他的侄子卞福生,不由他不驚出一頭的冷汗來,幽幽的吐了一口氣。 「您也許是人老眼花了罷,」老湯說:「您可仔細瞧看清楚,究竟是不是您的侄子?」 「不錯,」老頭兒說:「頭雖腫大得變了樣子,不過眉眼和鼻子是變不了的,我一眼看上去就認得。——好好的一個人,怎會印在紙上呢?」 老湯覺得很為難,想開口,又不知究竟該怎麼說才好,忽然他像得救似的,朝另一端斜巷那邊一指說: 「瞧,那背著臉走過去的是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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