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 |
九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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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很糟,」老高說:「含有憐愛成份的同情,會使你苦得發狂。你跟美倩和陳,正是個等邊三角形,你同情她,她再關心你,火山馬上就會爆發,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南森說。 「慢慢我就會看得到的。」老高說:「有句老俗話:人生能有幾何?戀愛何必三角?先送給你作為寶鑒罷!」 而這種互嘲式的爭論總是很空洞的,兩個人誰也安慰不了誰!雨霧裹著這座城市,人潮總在喧嘩著、湧動著,每天總有若干剛剛製造出來的,大大小小的新聞,喂給貪婪的輪轉機;名人大壽,影星婚禮,離奇車禍,數起自殺,當街毆鬥……年就這麼草草的過了。 南森原打算新年去一趟蘆洲,看看眉珍,陰雨成了他懶散的藉口,幾天後,他又回到了東海。 大度山是純淨的,它總坦露著它的胸懷,迎接初來的春天和同學們青春洋溢的歡笑。並不怎樣快樂的南森浴在一片快樂的氣氛裡,也不由得跟著快樂起來。他雙手插在褲袋裡,吹著幽幽的口哨,在林蔭大道上徜徉。一股親切的芬芳的空氣環繞著他,多枝的鳳凰木,紫糊糊的紫藤樹,高高茁起的馬尾松,朝天吐綠的尤加利,都使他覺得生命又朝前猛跨了一步。時間越過越快,又是一年春草綠了,心裡這樣想著,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既欣喜又混和著感傷的心理。 這心理使他渴望抓到一些熟悉的同學,隨便談說些什麼,或者立即找點兒事情做做。最先他碰見老賀,老賀跟他說,他是同寢室最晚報到的一個,老蘇和老高前一天就來了。 「我們搬到新寢室,上面的那一棟,」老賀說:「算是更上一層樓,你不要走錯了地方。」 「那兩個傢伙呢?」他說。 「老高被安插到另外一個寢室,跟咱們拆夥了。」老賀說:「老蘇幫他搬家。」 「那怎成?」南森說:「我們一向是四色拼盤,缺了老高,這拼盤還能端得出去嗎?」 「是啊!」老賀有點悵惘的說:「再過三天,就是老高廿三歲的生日,照例應該慶祝一下的。」 「老高告訴你的?」 「我從他身份證上看來告訴老蘇的。」賀說:「老高那個大迷糊,只怕連他自己都忘了。」 「我們應該讓老高覺得輕鬆快樂一點,給他一個突然的驚喜,」南森說:「為這事,值得忙一忙的。」 老蘇一回來,三個就開始計畫。賀向廚房老闆訂了五斤瘦肉和十幾隻雞腿,準備到夢穀生火烤肉過夜晚;老蘇下山去買老高喜歡聽的約翰·貝茲的新唱片,又用三個人的名義,訂制了一個十六吋的大蛋糕;南森自願充當節目主持人,拉些同學,各帶一張嘴去湊熱鬧。 說來都是瑣瑣碎碎的小事情,一學期又一學期,也都是這些瑣碎的,滿是人情味的小事情串綴了他們的生活;也使他們覺得生動快樂。 南森到校園各處去轉一轉,女孩子們薄薄的春衫以花開的明豔映襯著碧色的草原。初初開始上課,依然不容易靜下心來。也許是由於春天的影響,使人身體裡也茁出無數泡沫似的思緒;有時會對著青蔥蔥的花木發呆,沒有任何心事的發呆,甚至在感覺上,連長廊也彌漫著春的暖洋洋的氣息。 拉普麗教授不再上他們的課了,而暖暖的春陽仍然像去年春天那樣親吻著人的臉。南森的眼裡浮著她和善快樂的圓臉和她詩意盎然的朗讀聲: 「當我是少女的時候, 當我是少女的時候……」 忽然從怔忡裡醒轉,有些啞然失笑,似乎沒有誰再想起這些過去的小事了,我怎會平白的呆想著它呢?明晚去夢穀烤肉,一定好好的大啖一頓才夠實際,如果湊熱鬧的同學去得多,五斤瘦肉不知夠不夠?無論如何,小翠總是要請的,老高過生日,她是節目當中的主題曲。 小翠坐在前排,和南森只隔一個位置,他撕張拍紙簿,寫著:「水仙花:明晚請你吃烤肉,地點:夢穀。附記:如果怕發胖就不要去了!哈老哥緊急空投」 紙條丟過去,小翠立刻就回擲過來一張說: 「親愛的哈老哥: 我對烤肉不但有特殊愛好,而且是深具經驗。你放心,我不是大娃娃,我應該算吃不胖的動物!先謝謝你,下課再談。 小翠」 南森看了紙條,加批四個字擲過去,小翠看了,回過頭直笑,原來他批的是「你很蒙古」。 下課鈴響了,小翠撲過來,興奮的說: 「到夢穀去吃烤肉,自己動手,這是多好的主意!誰想出來的?」 「當然是我!」南森說。 「誰是真正的東道主呢?」 「是烤肉。」南森說:「這不就得了嗎?」 「美倩總會去的罷?」 「如果她不怕發胖的話,她不該有第二個反對的理由。下一堂是陳教授的詩選,我會約她的。」 儘管南森和美倩在互相通信時熾熱又激動,兩人一見面,反而有些沉默生疏之感。天氣已算開始和暖了,美倩還是穿著厚厚的馬海毛衣,圍著紗巾,顯得比平常蒼白柔弱了些,她的聲音原本夠低柔,一帶上鼻音就更低濁些,格外含著磁性。 「你感冒了?」他說。 美倩點點頭,嗯應了一聲,她的黑眼仍然流露出愉快的光采,盯著他看著。 「高雄的冬天是不容易使人感冒的。」他又說。 美倩笑說: 「偏偏我就感冒了。天氣跟感冒是兩回事,否則醫生可以度假去了。」 「教授來了,我們下課再談罷。」他說。 陳教授這次沒有正式的講解古典詩詞,卻談了很多有關現代詩的問題,南森對這些問題原就深感興趣,他和美倩並排坐在一起,一顆心無論如何總定不下來。整堂課,人像陽光中的浮塵似的,不著邊際的飛著,一會兒是吐血的陳的白臉,一會兒是明晚燃燒在夢穀的紅火,大都不具若何意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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