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九六


  倒是美倩在下課時主動找他說了些話,告訴他,陳的病是活動性中型結核症,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治療和休養。她雖然已經得不到陳家任何經濟方面的補助,仍決定繼續求學。

  「上回在信裡,我曾經說過隱藏在我心裡好幾年的那段往事,」她說:「只是希望你能瞭解,從那件事上,我獲得的比失去的多,我珍重那段美好的回憶。」

  「我知道。」他轉臉望著陽光灑遍的草原說:「只要你不過份封閉自己,你應該活得很快樂的。我本身力量也許很微弱,但假如你認為有需要的話,我會盡力幫助你的,不是嗎?」

  她楞楞的點點頭,眼光也落在草原上,有些伶仃的小黃花,在路邊開著。

  微帶輕寒的風,軟得像棉絮一樣。

  這又該是轉話題的時候了。南森敏感的覺出他不適宜跟美倩多談這些事,陳只知道把美倩當成公主,而不能到達和她相融相契的心境。他那麼溫順忠誠又很可憐的摯愛,把美倩拖得一點辦法都沒有,她不願令陳心碎,卻願以本身的寂寞去彌補它。幸好她是個人生境界很高的女孩子,有宗教信仰支撐,使她能在孤寂中與上帝交往,否則,她會陷身在不可拔脫的憂鬱的深潭裡,放棄了她一切的人生情趣和夢想……他越是想去瞭解和幫助美倩,對她所付出的情感也就越深,只怕真會如老高和老蘇他們的預料,連自己也跟著陷下去了!

  「寒假去看眉珍沒有?」

  他搖搖頭,勉強笑說:

  「我們也許很快就遠得和你對那軍官的回憶一樣了!時間好可怕,上學期我們就沒寫過幾封信,總是怪我疏懶罷。只要彼此平安,彷佛就再沒有什麼事好說的了!」

  美倩想說些什麼,又頓住了。兩人默默的走了一段路,她才說到雜誌的事;南森說已經著手集稿,最近想到台中附近地區去,調查工作營可以效勞服務的地點,好寫一篇專欄,充實刊物的內容。

  「最好用郊遊的方式,把經常執筆的同學集聚一下,交換交換意見。」她提議說:「斷崖、古堡、夢穀都可以,現在正是郊遊的好天氣。」

  「明天就請你去夢穀吃烤肉,假如你不願意快樂,我就不去約你了!」

  「誰出的主意?」

  「明天是老高的生日,想讓他驚喜一下。我剛剛已經約好了小翠,只是沒說明原因,怕她知道了就不肯去,你一定會去的。」

  「當然。」美倩睨了南森一眼說:「而且還會代你保密,不讓小翠知道和老高有關。」

  「我原想邀邀大娃娃的,又怕把她喂胖了!」

  「不要緊,」她說:「除去拚命減肥,她還有什麼事情好做?你就給她一個『加緊工作』的機會罷,今晚我先跟她約好,明天一道兒去。」

  吃完午飯,南森又去約了會彈吉他的雷,以及原人學會的幾個野人,幾個常替雜誌寫稿的同學。第二天是星期四,天很明朗,風很尖細,有些早春的薄寒,老賀先起床搖醒南森和老蘇,到老高的新寢室去。春陽早已射進窗子,老高的床前遍是煙蒂,枕邊迭著書,還在擁被高臥呢!老蘇過去搖醒他說:

  「老夥計,生日快樂罷!來,咱們把壽星公抬起來蕩一蕩!」

  三個人把老高一抬,老高就叫說:

  「別發神經,現在感冒流行,招了涼不是玩的!」

  「把日曆跟身份證對一對,不是你的生日,那就該是狗過生日。」老蘇呵呵的笑說:「生日快樂,哈哈,你不知道今天你要生日快樂嗎?」

  「回到老窩去罷,」南森說:「你那床位還空著,沒人來遞補呢。」

  老高被放下來穿衣裳,他說:

  「真的,這個新寢室,我住不習慣。」

  「當然,同學都不太熟悉,生活習慣不同。」

  「倒不是那些,」老高說:「他們把房間弄得太乾淨了!而且差一種味道——老蘇搓腳丫的香味。」

  四個人全開心的大笑起來。

  回到老寢室去,老蘇替老高泡了一杯濃茶,遞給他一包三五牌香煙,老賀放出約翰,貝茲清幽的歌聲,南森就宣佈他的計畫說:

  「計畫已經執行,你不許搖頭反對,今晚開慶生會,我們去夢穀烤肉,野它一野!……我們準備了瘦肉和雞腿,酒和蛋糕,野火和音樂,讓人樂意在石頭上跳舞!要不要把小翠請來?」

  「不。」老高有些靦腆,一付想說又說不下去的樣子,他眼圈有些感動的潮紅,兩肩微微顫抖著:「說真的,我從沒想到自己要過什麼生日,這回讓你們破費太多了,還是簡單點兒好。」

  「對,我們不要女孩,」南森朝老蘇䀹䀹眼,轉臉說:「我們全部男生,談要談得粗野,跳舞要跳得怪氣,我們把野火生上,在石頭上面攤開我們的靈魂,——很狗的那一種靈魂;我說狗,就是野得一塌糊塗的意思。」

  「好罷!」老高說:「實在謝謝你們的安排,下午一下課,我們就出發!」

  「我提前一個鐘點去打前站,選妥地方,撿拾柴火。」南森說:「我約好了雷和原人學會的幾個,老蘇到時候關照一聲。」

  黃昏時分,十多個男同學簇擁著老高這個壽星朝夢谷出發了,雷背著吉他,賀捧著蛋糕,老高拿著南森那只電唱機,老蘇背著一大袋的食物,幾個原人抬著烤物架以及各人準備的零食,一路撒著歡快的談笑聲。

  「哈老哥這小子,說什麼去打前站?」老蘇說:「我猜他是怕拿東西,藉個名義先溜了去!」

  「不會,」賀說:「撿拾柴火也夠累的。」

  穿過碧色的山原,那邊就是紅土斷裂成崖,谷底亂石列布的夢穀了。它的形狀極像一張席夢思床,在燃燒的暮色中,顯著深邃的黯紅色,彷佛是一塊落在地面的霞雲。在遠遠的角落上,有一堆紅火在閃跳著,那兒背靠著升起的山峰和深綠的相思樹林,正是背風的地方。

  「有旁的人也來開晚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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