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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是我不好,惹出老高的牢騷,」老蘇說:「下回我決定記著,不再當著老高提水仙花就是了。」

  這話說了沒幾天,老蘇跳到寢室來,激奮的拍著手大叫號外,他說:

  「老高你得諒解,並不是我說話不算話,當著你又提小翠,委實這是號外消息!她竟然把物理系那傢伙寫給她的情書,裱裝成一卷很長的橫幅,題名為『奇文共賞』,在銘賢堂開起空前絕後的『展覽會』來了!」

  「嘿,有這等的怪事?」南森首先跳了起來。

  「小翠為什麼會這樣做呢?」賀說。

  「那還用說嗎?她不喜歡那傢伙,那位仁兄卻死纏著她,她就來了這一手,出足對方的洋相!」

  「你們兩人冷靜點,不要上老蘇的當。」老高躺在椅上搖著說:「不會有那種事情的。」

  「今天又不是愚人節,我幹嘛要騙人?」老蘇說:「情書展覽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那邊擠了不少的人,有人還帶著筆記本子,大抄特抄呢!」

  「怎樣?那小子情書寫得好?」

  「只能說十分『洋』氣。」老蘇叭的擊響一下手指頭說:「剛才我走馬觀花流覽了一番,好像其中有『自從見了你,我心裡就起了原子反應。』……『我不知有否約會你的光榮。』……『我將以神農火箭的速度歸向你。』……嘿嘿,可多了!」

  「這小子K物理K過了火,腦神經系統混亂了!」南森說:「小翠怎能受得了他的科學大轟炸?」

  「走,」老賀居然也急切起來:「我們都去看西洋景兒去!」

  「我不去了。」老高說:「我等著聽取你們的參觀報告好了。」

  南森跟老蘇趕到銘賢堂,迎面碰上大娃娃,用手帕捂著嘴,笑得直打咳嗆,南森說:

  「什麼樣的西洋景兒,這麼好笑?我們也打算來參觀參觀呢。」

  「可惜你來晚了一步。」大娃娃咳著說:「那些信公開展覽之後,小翠已經把它們拿去燒掉啦!如果現在你們趕到墳場邊的土地公公那兒,也許能撿著燒剩的紙片,——虧得那位同學能寫得出來,寫情書也當文抄公,一會兒抄一段拿破崙,一會兒又換一段蕭伯納!」

  「小翠這種做法,未免有失厚道。」南森說:「既對那傢伙不感興趣,把情書寄還給他就是了,她這樣一公佈,叫那位仁兄怎樣下臺?——幸好不是我寫的,假如是我,非鑽進老鼠洞不可!」

  「你就不知道那個人多麻纏?」大娃娃抹著胸口說:「看樣子,他准有精神病,他要戀愛她八十年,然後跟她同乘火箭,到月球上去結婚!一天一封密密麻麻的長信,把肉麻當有趣,你受得了?」

  「乖乖,這是駕著B-52,對著咱們的水仙花,來一個地毯式的感情大轟炸!」老蘇說:「小翠這一表示態度,看樣子,老高還是有希望!」

  「算了罷,甭在那兒替古人擔憂。」南森說:「老高自有老高福,不為老高作參謀!奇文沒有看著,我要撤退了。」說著,他跟大娃娃擺一擺手,把老蘇和老賀扔下,真的吹著口哨走開了。

  「哈老哥最近有點怪。」大娃娃盯著南森的背影說:「他是在鬧情緒?」

  「他嗎?」老蘇說:「他現在是站在火山邊緣,就差跳進噴火口裡去了!你去花蓮你該知道,林美倩是有未婚夫的,哈老哥跟她這樣處下去,可不是惹火燒身?」

  「我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大娃娃說:「南森跟美倩只是朋友,彼此都沒進一步的表示過什麼,這我是清楚的。」

  「目前當然是沒什麼。」老蘇說:「你能保險他們這樣處下去,不會日久情生?依我看,剪不斷,理還亂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老蘇的估計並沒有顯應,南森在生活上反而比大一要平靜得多,不再那麼瘋那麼野了。

  事實上,大二的心情和生活接觸面都和大一不同一點,不再像初來時那麼激動、好奇,一切都想探究,而且以一種最高的興致和歡樂,迎接自由抒放的大學生活;由於循序漸進的課程的壓力,擠縮了空閒的時間,生活自然也跟著穩定起來,平板起來。

  第一次的戀愛弄得「胎死腹中」,連開口表示的機會都沒有,對於南森當然是一項嚴重的打擊。最使他痛苦的是他還得受陳之托照顧美倩,處處做出打腫臉充胖子式的君子風度。而這種痛苦仍然是有代價的,那就是他發現了愛,發現了在他理想中的女孩的形像,——任何一個年輕人初戀的物件總是被美化了的神。

  他忍受痛苦,約束了奔放的情感,把這份愛情昇華之後,人,就在輕微的抑鬱中成熟了很多,收斂了很多,這卻是一向樂天的老蘇猜想不到的。

  他還是嘻嘻哈哈那句老話:

  「咱們的哈老哥生瘟了!——獸醫何在?」

  如果在平常,南森一定回嘴,製造出一些輕鬆的打嘲謔罵,現在他只是閉上眼笑一笑,就把老蘇給打發了!他按照自己的計畫,安靜的讀些書,或者低低的開了電唱機,聽一些他所喜愛的古典音樂,週末單獨的去市區,獵取幾本好的舊書,星期天照例去教堂,懶懶的把身心泡在管風琴的音波裡,任它鬆散,他並不刻意去聽取宗教的道理, 只愛慕那種潔淨的宗教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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