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啼明鳥 | 上頁 下頁 | |
八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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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學院那邊繞了個圈子出來,有人在岔路那邊叫喚他,他一瞧,看見小翠和美倩牽著手,站在那邊的淺草地上。 碧色的淺草地像只翡翠的盤子,兩個顏彩如玉,穿著鮮豔的少女亭立在上面,就好像盤裡盛著兩隻豐滿的菓子。美倩朝他微笑著,小翠手裡抓著一大束不知從哪兒採擷來的雜色野花。 「哈老哥,你好罷!」小翠說:「我們說起來都在臺北,一夏天可就沒看見你的影子。」 「我是夏眠動物!」 「夏眠動物出於何典?」 「懶人經。」南森說:「有個不肯念書的懶人,不是寫過一首打油詩,說是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嗎?」 「你呀,一見面就瞎扯,也不說句正經話。」 南森習慣的聳一下肩膀,看了美倩一眼。在這種和美倩碰面的場合,說些輕鬆的話很容易,若說談正經,就會顯得不自然了。但美倩並不如此,她在他的感覺裡是那樣自然,那樣真純,她跟他講了好些話,又問起幾乎被南森淡忘了的眉珍。 「她說她又要搬家了,你知道不?」 「不知道。」南森說:「回臺北之後,我倒去看過她一次,她不在家。」又問:「你聽誰說的?」 「她信上提的。」美倩說。 「又要搬到那兒去呢?」 「好像是蘆洲,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地方?」 南森沉默著,心裡有些歉然,同時也覺得眉珍確實對自己疏淡了,似乎有很久沒接到她的信了。以前,她雖然也很少提及她的生活狀況如何,但都不會像現在這樣諱莫如深的。說起來,責任還落在自己身上,成天忙這忙那的忙得像團火,從沒認真為她寫過一封信,眉珍是細心的女孩,她也許不願煩擾自己罷? 這樣走了一段路,美倩又提到這一期雜誌出版的事情,囑他先約好稿子,南森答應著,心裡總鬱鬱的想著眉珍搬家的事,她生活上是不是有了新變化?經濟上是不是又有了新難題?他雖無力幫助她什麼,知道總是好的。 「你們寢室的四怪都來齊了罷?」小翠說,她那種活潑的性情是受不了一絲沉悶的。 「剛剛到齊。」南森說:「有何見教?」 「問一問也不成嗎?」 「好,那我也來問問你。」南森說:「你跟咱們的哲學家怎麼了?我是指老高。」 「誰跟他怎麼了?」小翠嘟著嘴,白了他一眼。 「你幹嘛要存心躲著他?讓他一個人在花蓮受苦受難四個星期。——美倩在那兒,她是活生生的證人。」 「我又沒跟誰訂契約,說我要去花蓮。」小翠說:「他去花蓮出於他的自願,又沒誰牽著他的鼻子,受苦受難全是活該,跟我什麼相干?」 「喝,說了半天,原來沒相干?」 「當然沒相干。」小翠說:「你跟美倩有沒有相干?她有她的陳,你有你的眉珍。」 「可是老高心裡只有你,你心裡要是沒老高,另外有誰?」 「誰也沒有。」小翠說:「一片沙漠。」 「正因一片沙漠,才要愛情灌溉。」 「你死鬼!死鬼死鬼!」 「你壞鬼!壞鬼壞鬼!」 小翠一面格格的笑著,舉手追著南森打,南森就朝紅土小徑那邊跑,小翠說: 「死哈老哥,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 「不要緊,」南森說:「就是見不著你,我也不會失戀的——我受不了你那雙衛生眼珠。」 小翠再追,南森又跑回來,兩人像撲燈的飛蛾似的,繞著美倩打起轉來,還是美倩說: 「都大二啦,還像孩子似的,兩個都停下來罷。」 小翠跑不動了,仍然不情不願的說: 「美倩,你說句公道話,哈老哥他這樣,是不是欺負人家?」 「其實我是一片好心,逗你運動運動。」南森說:「我向你敬個禮,把剛才的話全部收回,不就沒事了?你可甭學一般女孩那種小心眼兒。」 「我呀,說不理你,就不理你。」 熱熱鬧鬧的逗了一陣,確使南森的心情開朗。離開她們,嘈切的浪花沉下去,滿心仍被輕輕的愁情纏繞著,使他不得不試著用口哨驅散它們。 頭幾天上課,班上的同學沒有幾個靜得下來:有的暢談彼此的暑假生活,有的交換班級間的幕後新聞,平常相處得投契的,更三五成群黏一起,無話不談。 老高粗粗略略的談起花蓮,談到小仙女的未婚夫時,他發表說: 「憑空掉下來那麼個病歪歪的男孩,依我看,無論哪一點,也配不上小仙女。」 「她覺得適合就成,用得著你狗拿耗子?」老蘇說:「你應該關心的倒是小翠。本人根據消息靈通人士發佈的馬路新聞,據說你去花蓮後,有許多人在追她,真稱得上『群雄逐鹿』。有個物理系的傢伙,給她寫了幾十封情書,加起來算字數,比得過畢業論文。」 「不用聽他胡扯,老高。」老賀說:「暑假一共才有多少時間,他會寫那麼多的情書?」 「話不能那麼說,一天一封,密度不能算高!」 「哈哈,」南森笑說:「那不能算是情書,那是『情感日報表』!」 「物理系那位元同學的條件比我優厚,」老高話裡有些酸溜溜的味道:「這年頭,甲組是大熱門,一切講究科學,去美國洗幾年盤子回來,馬上就是權威學人了!我呢,學的是『陰溝裡去』,能有點兒剩飯吃吃就不壞了,還指望彩球打在叫化子頭上?」 「哲學家,不用先洩氣好不好?」南森早些時笑過老高,說他素養那麼深厚,還對兒女私情酸溜溜,但現在他完全同情和瞭解老高了,就安慰說:「愛情是不論條件的,小翠應該懂得這個。」 「誰不懂得?」老高說:「現實總歸是現實,比如你這社會系,四年下山,再差勁,里幹事總有得幹的。當然,你可能養得活一個太太,但那決不是能爬高枝兒的,……你有你選擇的理想,她也有她選擇的理想!」 「我不相信。」南森說:「也不見得所有的女孩都如你所想的那麼俗氣。」 「我毫無拜金主義的偏激觀念,這一點我必須聲明。」老高說:「我說的,只是一項基本事實的問題,我並不試圖說服誰,你姑妄聽之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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