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挑燈練膽 | 上頁 下頁 | |
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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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心記 在許多被稱為亂世殺人王的股匪頭目裡面,黃鬍子是個最兇狠毒辣的人物,他率領的那群股匪,人數並不多,但槍新馬快,行蹤飄忽詭秘,完全是來如霹靂去如風,使人很難捉摸和防範。 黃鬍子平常不輕易作案子,但一旦決定作案,不論是招財神擄肉票,或是投帖勒索,攔截財貨,他都在事先費盡心機,佈置妥當,把對方的根底摸得一清二楚,然後,一拳撲襲,就把對方解決掉了。 遇上不服頑抗的,或是贖票的款子送慢了一點,黃鬍子的手段極為殘忍,經常剝了人心下酒,傳說他吃過的人心,已經有幾十顆了。 老朱集有個開菜館的沈三禿子,說他早年在北地看見過黃鬍子,人的個頭並不甚高,但長得結實粗壯,斧劈般的螃蟹臉,兩道漆刷般的煞星眉,繞著腮膀子,長了一圈朝外橫飛的絡腮鬍子,他經常穿著皂色的衣褲,灰白的腰肚帶上,插著兩柄晶亮匣槍,他騎的是一匹精壯的棗騮馬,馬鞍上嵌有一排銀星。 「世上做土匪強盜的,不算什麼,」老朱集的士紳徐文香在茶館裡當眾論斷說:「但黃鬍子實在是個毫無人性的瘋子,吃人心,喝人血,能表示他是英雄好漢嗎?」 徐文香是飽學之士,他引經據典,把黃鬍子比成明末的八大王張獻忠,但他認為黃鬍子生錯了年代,永遠也成不了張獻忠那種氣候。 「黃鬍子只是不知死活的亂逞兇暴罷了!」另一位姓李的士紳說:「像他這樣用趕盡殺絕的手段作案,四鄉民團都恨他入骨,總有一天會把他窩倒的。」 「嘿,李大爺,黃鬍子不知死活是事實,」沈三禿子在一邊搭嘴說:「但若說想窩倒他,可沒那麼容易,有一回,黃鬍子在一座磚瓦窯裡和他的姘婦幽會,他只帶了兩名貼身的護駕,在窯外替他把風,這消息被縣署的刑房知道了,調了一個快馬分隊,把那座磚窯四面包圍起來,滿以為這一來,黃鬍子是無法走脫了,他們忌憚黃鬍子的槍法和拚勁,不願意硬撲上去捕人。只在四周發聲喊叫,讓黃鬍子知趣些,扔槍就逮,這時刻,黃鬍子正和他的姘婦,躺在煙鋪上燒煙消遣,聽到外頭啊唷喊叫的,抬起頭來,打算問問是什麼事?一個護駕的拎著槍,神色倉惶的跑進來,說是:黃大爺,不好了,縣署裡的馬隊圍上來了,嚷著要咱們扔槍呢!……黃鬍子捏著煙簽說:「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原來是縣裡那股子毛人,你出去告訴他們,就說我正在躺煙鋪,過足了癮,再出去和他們搭話!」護駕沒奈何,硬著頭皮出去回話,縣裡的馬隊居然不敢撲上來,改采耗字訣,因為黃鬍子反常的沉著,使他們懷疑他另有脫身的計謀,到後來,黃鬍子出來了,他並沒用旁的技謀,只是騎上他的快馬,憑著他的雙槍,硬闖出去的,他額頭那道槍皰,就是那回留下的。」 「我說沈三,你也甭太長他人志氣了!」徐文香很冷靜的說:「我和李大爺,都沒完全看扁黃鬍子,一個兇暴的亡命徒,臨到危急的時光,大都採取狗急跳牆的拚法,以求保命,這算不得什麼,你不能依據這些,就斷言天下沒人能抓得住他,比他槍法精膽氣大的人多得很,他只是暫時僥倖,沒碰上厲害的人物罷了!」 「徐先生說得是,」一位姓汪的士紳說:「一般人對於兇暴的江湖人物,心存畏懼,許多關於那些人的傳說,也多半以訛傳訛,形容得過分誇張,不錯,像黃鬍子那種人,確可能在馬隊圍捕中兔脫,但他仍然受了槍傷,足證他的身子一樣是肉做的,並不是鐵打的金鋼,要是當時槍彈歪一歪,嵌進他的腦門,他早已報銷掉,根本用不著咱們今天再來談論他了,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怕的呢?他能吃旁人的心,日後旁人照樣也能吃他的心,俗說一報還一報,不久就會應驗的。」 「黃鬍子也奇怪,」姓李的士紳想起什麼來:「他在北邊幾縣橫行無忌,這些年,他就沒沾過朱老集,不知這裡頭有什麼道理?」 「是啊!」沈三禿子說:「咱們也都這樣想過,卻始終摸不出究竟來?比老朱集槍支實力強過一倍的集鎮,至少有五六座都被黃鬍子搶掠勒索過,唯獨這裡風平浪靜,若說黃鬍子對這集鎮有顧忌,他顧忌什麼呢?他嗜吃人心,像幾位大爺這幾顆用墨水浸過的心,該是上品,炒出來帶些墨香味道的……」 「我說沈三,你這個老禿頭,你什麼玩笑不好開?偏開這種玩笑?」徐子香笑駡說:「如果我是黃鬍子,最先該割你這禿腦袋燒了下酒,——省得拔毛!」 玩笑開罷,仍得回到正經的題目上面來,徐子香認為黃鬍子是在北邊幾個縣份闖出來的,他沒找過老朱集的麻煩,不能說他真對老朱集有什麼憚忌,只能說他的勢力,一時還沒伸展過來,老朱集上的人,千萬不可掉以輕心,應該精練鄉隊,多添槍支,時刻防範著,儘管知道黃鬍子日久必倒,但在他倒下去之前,仍是個厲害的魔王。 老朱集是個商業集鎮,商戶們為了保鄉防匪,早就聚眾拉槍成立了一支鄉隊,但鄉丁多半是花錢募來的,募一個鄉勇,先得付六石四鬥糧和卅塊銀洋的安家費,簽下三年的合同,然後管吃管住管領薪,平常時日,這些鄉丁,也只是分在四門輪輪崗,放放哨,逢集時維持街面的秩序,很少有響槍接火,跟歹徒們拚命的機會,所以才會有人幹,若真叫他們不畏危險,抓槍對付黃鬍子,這些傢伙恐怕會溜掉一大半,誰也不願真把命給賣上。 擔任鄉隊長的徐富升,是徐子香的族侄,他最明白這種情形,不止一次在當地前輩士紳面前訴過苦,形容老朱集的鄉隊像幾塊薄板雜拼的門,三腳兩腳就踹散掉了,不用說拿來對付黃鬍子,就拿它對付一般的盜匪都嫌實力單薄,做叔叔的徐子香,當然看得出來,對付悍匪,得講究實力。坐在茶館裡空口說白話,是最沒有用的。 *** 徐子香的看法沒有錯,有人早在黃鬍子面前提過老朱集,問他為何不卷劫那個集鎮?黃鬍子淡淡的笑笑說: 「那個看上去不打眼的集鎮,離得那麼遠,勞師動眾的跑一趟,得的水錢,怕只夠喂馬的,我急什麼?不妨把它放在那兒養著,等到養肥了再吃,油水多點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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