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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會黨裡的人,因為前次調停無效,金寶山金大爺反被戳死在亂軍陣裡,陳山、王銅、潘廩生和李廩生等人集議,把會黨設在艋舺的總壇,南遷到桃子園去。潘、李兩位讀書人,運筆為文,以他們親眼所見,大械鬥的悲慘景況,編成一些容易散播的民謠、唱曲,暗暗的傳播出去,同時,他們仍然採用鄭進士公當初用過的方法——大量印發勸和單子,力勸漳、泉兩方解兵言和,保存淡北地區台民的一點元氣。

  王銅和陳山兩人,為這宗事情,日夕不停的奔走著。王銅覺得,事情一天比一天更有希望,因為除了艋舺本身之外,經過慘劫的鄉下各莊堡的態度,不再那樣頑硬了。在三角湧西面,漳籍的村落和泉籍的村落,有單獨媾和的。由於兩村都被火毀,他們便合建一個兩籍共居的新村堡,並且合砌一座有應公廟(即土地廟)。

  新店溪北岸的文山堡,也傳出了很感人的故事。在那裡,漳人供奉的一座神像,械鬥時被泉人擄去,泉人因為泄忿,將那座神像挖眼削鼻,並潑以穢物,械鬥停息後,漳人裡面有些信徒,向對方懇求出價購回,出價出至番銀廿元,但泉人仍不肯售出;最後,泉人當中有一位年老的懇首蔡老爹,說是這神明曾經托夢給他,要泉人將祂歸還給漳人。

  蔡老爹對大群的泉人,說了這樣的話:

  「人分漳、泉,難道天上的神明也分漳、泉?這不是以人欲去犯天?我們若想澤嗣修福,就該把神像修補好了,焚香禱告,向祂謝罪,然後把祂請上神兜,送還給對方,重新建廟安頓祂。」

  泉人覺得蔡老爹的話極有道理,當時就同意了。當他們召請匠人,把神像修補妥當,群相拜祭,並且通知對方來接神時,漳人感動的流淚,紛紛設宴款待送神的泉人。單只這一件事,就化解了雙方的仇恨,使文山地區安靜如昔了。

  王銅、陳山,以及許多會黨的朋友,都留神從各處探聽這些消息,說給李、潘兩廩生聽,讓他們寫在勸和的單子裡,分送到各村堡去。

  「依我看,解兵言和的時機已經到了!」王銅說:「淡北械鬥,前後拖延了十九年,打了七八次,如今,各莊堡年輕力壯的漢子,十去其三,至少死傷了兩三萬人,雙方卻什麼也沒得到,再打下去會怎樣?他們想得到的!」

  「如今,鄉下各莊堡都紛紛停鬥了。」陳山說:「就是新莊、艋舺那裡為首的人,還堅持要打下去,也沒有太多人肯聽他們了,……他們若想再聚合上萬的人,根本不可能。」

  「儘管這樣,我們最好還是出面去說動他們,能夠不再拚鬥,那當然更好,」潘廩生說:「多興一次械鬥,就多添若干死傷,人命是無價的啊!」

  「這事讓我去做好了!」陳山挺身自任說:「不管能成不能成,我總要盡力去試試。」

  陳山去艋舺奔走這宗勸和的事,態度非常認真,他首先拜訪了黃阿蘭和陳隆等一干泉籍的首領,說出艋舺就要正式開埠了,這些年的械鬥,使許多內陸來船望之生畏,不敢駛進滬尾港,紛紛轉赴府城和笨港,已使艋舺的生理逐漸蕭條,再打下去,淡北地區就要毀掉了。

  「我們倒不是不願和,」黃阿蘭說:「只要條件合適,漳方肯賠償我們的損失,我們可以和解的。」

  「對,條件一定要提!」陳隆說:「這和泉方的面子有關,如果我們不提條件就講和,那就等於是向對方低了頭,這事,我是寧死也不幹的。」

  「兩位要明白,你們在械鬥裡有損失,對方在械鬥裡一樣有損失,你們要對方賠償,對方也會要你們賠償,這樣賠來賠去,還不是等於不賠償一樣?」陳山說:「再說,雙方打了十多年,死了的人命怎麼賠法?能吹一口仙氣,讓他們一個個再活回來?」

  泉籍一些在座的首領,聽了這話,都啞然無聲,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有陳隆心裡的怨火沒息,他說:

  「陳山兄,你是漳州人,你不必先來說動我們,你若真有調解勸和的心,你就先去說你的那些同鄉去好了!他們若肯聽你的話,不提任何條件,願意先和,我們跟著就和,這總成罷?」

  「我覺得這樣很好,」陳山說:「那我就去一趟枋寮,找林大爺和鄭勇,先跟他們講妥再過來好了!」

  陳山離開艋舺到枋寮的林家新厝去,那位巨紳剛剛打了一場勝仗,滿心不把泉州人放在眼裡,在態度上,比陳隆更為頑硬,他說:

  「陳山兄,謝謝你們這一番勸和的好意,但我早已決定了,除非泉人把黃阿蘭和陳隆縛送過來,聽憑我們處置,我絕不跟他們講和。」

  枋寮這方面不肯講和,鄭勇當然也不肯講和,他要替大刀朱五復仇,自然要和枋寮的漳人互通聲氣,一致去對付泉人了。

  陳山兩面奔跑了好幾趟,由於兩方所提的條件很苛刻,使對方根本無法接受,結果仍得不著要領,他只好回到桃仔園去,把勸說的經過告訴會黨裡的各頭領,他估計說:

  「看樣子,一過了農忙季,在艋舺的樟泉雙方,還是會聚合人槍再起械鬥的,我已把話說盡了,雙方領頭的人,還是不肯聽。」

  「我不信那幾個為頭的人,為了鬧意氣,就能興得起大風,作得起大浪來!」王銅說:「我們勸和單子,撒遍了鄉下的莊堡,不容那幾個人再把它破壞掉,我看,這一回,非在械鬥之前,把它止住不可。」

  「王銅兄,你能有什麼樣子的法子,把這場械鬥給止住呢?」潘廩生說。

  「我早就想過了!」王銅說:「等我到三角湧外莊,把大燧夫妻倆請來再說。」

  放開會黨對謀和的準備不講,艋舺地區的另一次械鬥又再醞釀著。這好像天上翻滾的黑雲在醞釀一場暴雨一樣,不過,這一回的械鬥勢成強弩之末,雙方首領遣人四出糾聚人槍,艋舺以外的地方都不再熱心出動支持了。他們雙方能聚結到的,也只是平素跟他們混的人,或由他們出資雇用的鄉丁屯勇。這在規模和氣勢上,都無法和早先比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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