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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我們要抬著清水祖師出兵。」脾性急躁的陳隆說:「上兩回,我們在滬尾那一帶吃了大虧,這筆血仇得由我們來報,非打勝不可!」

  架是決定要打了,但酬神戲照例還是要演下去的。

  好幾個戲班子,把木台搭在廟前的野地上,競敲著鑼鼓,蕩起一片巨大的喧嘩,泉籍的漢子們,分圍在戲臺前面,忘情的看起戲來了。月黑風高的夜晚,會發生些什麼樣的事故,黃阿蘭和陳隆也都想過,他們認為對方絕對沒有那種膽量,敢來偷襲,戲一唱完,他便糾眾先攻大稻埕,直逼芝蘭一堡。

  誰知漳籍的人士,對於對方的一切計算都瞭若指掌,莊總董和幾個首領集議,當時便決定在泉人酬神拜廟的時辰,即時施行偷襲,不過,由誰領人偷襲,倒是很費商量的事,有人認為鄭勇和泉人兩度交手,經驗足,也很沉著大膽,這事由他領頭去做,最為適當。有人主張該選巨人朱五,因為他天生巨力,那把大刀,對方幾乎無人能敵,他一去,必會馬到成功。而莊總董覺得鄭勇是率眾的墾首,不能輕易去冒這樣的大險,萬一事情辦不成,先折了大將,那就吃大虧了。至於大刀朱五,勇力有餘,心機不足,把他放在兩邊對陣搏殺上,可以說是威力極大,若是讓他領人去偷襲,那就用錯了地方了。

  「蓮花街的柱仔怎樣?」

  「要是柱仔願意去,那是再好也沒有了!」莊總董說:「對方集聚的人槍極多,偷襲很冒險,得先把柱仔找來問他,說他自己願意才行。」有人說。

  柱仔被找來了,聽說要去偷襲泉州人,柱仔拍著胸脯,說是願意打頭陣,他說:

  「祖師廟那一帶的地形,我最熟悉,他們不是在做戲拜神嗎?我只要帶五十個人,從廟後爬進,把他們的神給擄來,然後再跟他們對陣,對方就贏不了啦!」

  「對,這倒是個好主意,」陳隆說:「擄他們的神,比偷襲他們更好,這樣一來,泉州人的氣焰就沒啦!」

  「主意倒是好主意,」莊總董說:「不過,清水祖師是泉籍墾民的守護神,極為靈驗,得罪了他們的神,對我們恐怕不利罷?」

  「這有什麼要緊?」陳隆說:「我們拜的是開漳聖王,我們的神自會保護我們的。」

  「這樣罷,」莊總董想了一陣說:「柱仔,你帶五十個人過去,我聚合大隊在後面佈陣接應你,明天天不亮,我們不讓對方先攻,就從四面出動,攻佔艋舺,勝了頭一陣,朝後就好辦了。」

  柱仔回去點妥了四、五十個人,這些人,有的是他的徒弟,有的是跟隨他在蓮花街混世的,大都是橫衝直撞的亡命之徒,他們帶著短刀,悄無聲息的摸向廟後去,柱仔帶領他們,摸到一道矮牆背後,悄聲對左右說:

  「你們聽著,對方的人,也都在看戲,我們要從廟後挖洞,鑽進後大殿去,擄到他們的神,背著就跑,等他們發現追來,我們已經跑回去了。」

  這些人平常橫行閭裡,魚肉商戶,顯得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們對於威靈赫赫的祖師金身,卻有一種莫名的畏懼,一聽說要擄神,他們的腿都嚇軟了。

  「你們全是沒用的東西,」柱仔沒聽見一個人敢答話,便氣憤的說:「這主意是我出的,他們的神要真有靈,他該先罰我……來兩個人幫我挖地洞,其餘的,都在這裡等著,幹這種事,人多了,反而容易出岔子。」

  祖師廟後街,是由一些墾莊連結成的,當中有許多空隙,地形熟悉的柱仔,很容易趁著做戲時沒人注意,飛快的摸到廟後,躲在黑地裡,取出鐵鏟挖起地洞來。

  做戲做得很熱鬧,幾個由中南部來的戲班子,為了爭名爭采,都拿出壓箱子的本領,把鑼鼓打得震天響,唱著精采的好戲,怎麼也沒料到柱仔他們會揀著這個時辰動手,把主意打到他們的祖師爺頭上。

  柱仔和他兩個手下,挖洞挖得很快,不到起更,他們就已經挖出一條地洞,通到廟裡的神龕下麵了。神龕前的供桌上,燃得通明的燭火搖曳著,但並沒有看守者,柱仔伸出頭來察看了一遍,回臉招呼那兩個說:

  「趁著沒人在廟裡,我們快動手罷!」

  應用的繩索,都是隨身帶著的,柱子先跳上神龕去,扳倒祖師的神像,背到背上。神像是紫檀木雕成的,異常的沉重,也只有他這種有蠻力的人,換成旁人,還真背不動。那兩個助手,急忙用繩索把那座神像捆緊,免得臨時丟失掉。

  不過,捆緊了之後,問題便發生了:原來他們所挖的洞穴不夠寬大,一個人伏身爬行,可以通過,柱仔背了神像,便無法爬過去了。

  「這該怎麼辦呢?」助手著急說。

  「那只有把地洞再挖大一點了。」另一個說。

  「不成」柱仔說:「我們沒有那許多時間了,我看,只有冒險從側門沖出去,立刻向北面跑,等他們發現了再追,我們伏在矮牆那邊的人,就能接應的上,一面和他們打著,莊總董的援兵也就會到了。」

  「好罷!」助手咬牙說。

  三個人依著柱仔的計算,拔開側門的門柵子,拔腿朝外沖,但並沒有像柱仔打算的那樣順當,他們剛一出去,沒走上幾十步地,就被一個舉著燈籠的人發現了,那人扯開喉嚨,像挨殺的豬一樣的喊叫說:

  「你們,快來人啦!漳州人把我們祖師爺的金身背跑啦!」

  他這樣一喊叫不要緊,所有看戲的戲都不看了,紛紛你喊我叫的抄起兵器去追人,一面追,一面問著對方朝哪邊逃的。看戲的不看戲了,臺上做戲的也不做戲,他們沒有時間換裝,連臉上的油彩都沒有時間洗,就抄著戲臺上用的兵器,跳下臺來,跟著旁的人一路追趕下去。

  假如這是在白天,不要說來的只是柱仔等兩、三個人,就是三十人,也都死定了,但在黑夜裡,燈籠火把照不遠,人多的一方,反而引起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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