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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柱仔手下人一聽說要他們拿主意,七嘴八舌的,意見就多了,有人主張把黑釘捆了送官,做為活證,讓程秀啟脫不了一場人命官司;有人主張私下了斷,把黑釘先宰掉,再用同樣的手段去對付程秀啟。

  柱仔認真想過,程秀啟是個詭計多端的人,任何案子,只要一經官,他便能找出脫罪的門路來,官司拖延不決,他便會想盡方法來對付蓮花街口派的人,這對自己極為不利。一般說來,凡是在地方上混的,再大的案子都習慣自己了斷,他要對付程秀啟,非要以牙還牙不可!

  第二天,有人在淡水河裡撈著黑釘的屍體,渾身沒有太顯著的傷痕,即使有幾塊青紫,也像是碰撞出來的。發現黑釘屍體的,是在河邊打魚的老頭,他撈著屍體之後,便喳喳呼呼的稟告了當地的保甲,牌頭一看,認出是程秀啟手下的打手黑釘,當時就跑去告訴程秀啟。

  黑釘平素喜歡喝酒,身上又沒有明顯的外傷,程秀啟心裡雖然生疑,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立時斷定是黑釘酒後亂性,失足落水溺死的。當地保甲當然不願在管轄的地方,鬧出人命案子,平白的添惹麻煩,所以便順著程秀啟的意思,填具了酒後失足,落水溺斃的單子,朝上一塞,黑釘的屍體,便交給其家屬領回埋葬了。

  程秀啟做人老謀深算,他疑心到這案子是蓮花街柱仔那批人幹的,但一點證據也找不到,柱仔那幫人,也絕口不提,彷佛根本沒有這回事一樣。

  任何案子,不怕鬧得大,最怕這種打不破的悶葫蘆,程秀啟對於蠻悍的柱仔,原就有三分畏懼,這一來,他更是提心吊膽,日夜惴惴不安了。柱子既能動手放倒黑釘,就能差人對自己動手,程秀啟不得不多添打手,進進出出的跟隨在左右,怕柱仔冷不防的把自己放倒。

  蓮花街的,和大眾廟的兩個漳籍的幫派,彼此暗鬥,使得他們再沒有精神去各莊堡挑動漳泉分類的械鬥了。這事情,泉籍人的頭領陳隆也看得很清楚,他當然不願多管閒事,只是冷眼旁觀,一面暗行戒備著。

  不管在這季節裡,天氣怎樣的變化無常,程秀啟對於如何打倒柱仔這幫人的心思,卻一直在盤旋著。論雙方的人數,大眾廟口由他領著的人,遠比柱仔所領的人數多,但自己領的這些傢伙,沒有誰不怕柱仔的,動起手來,柱仔一個可以打這邊十個,他想到克制柱仔唯一的方法,就是要拉攏碼頭的巨人朱五,只要他肯站在自己這邊,去對付柱仔,就不愁柱仔不垮了。

  按理說,柱仔早先是在碼頭上淘混得,在關係上講,應該跟朱五比較接近些,但程秀啟在這一方面要比柱仔強過多多,他接連著請朱五吃酒,又召妓作樂,很容易就把巨人朱五給拉了過來。程秀啟明白,朱五雖然沒有腦筋,但總不能直截了當得要他去跟柱仔拼鬥,他得用激將法才成。

  有一天,在「新美鳳閣」阿鳳那裡,請朱五吃酒,席上談論起誰是漳籍人士裡最有功夫得人,巨人朱五扯開衣襟,一拍他多毛的胸脯,大笑說:

  「你說是誰罷?難道還有誰勝過大刀朱五的?……上回誰跟我說,說是泉籍人裡,有個矮子,使鐵錘,叫什麼西盛之虎的,可以跟我走幾招。他們這一講,惹得我發火,正要找這個西盛之虎鬥一鬥呢!至於漳籍人,若說我是天上王大,那……嘿嘿,只怕連一個配稱地下王二的人全沒有了,誰還能跟我朱五比?!」

  「我看,這倒沒一定啦!」程秀啟捧著白銅水煙袋,瞇眼笑說:「說來你是知道的,蓮花街郭兆堂的妹夫,叫柱仔的蠻漢,他自稱他是漳州第一條好漢呢!」

  「柱仔?」

  「可不是?」程秀啟說:「上回他在好多人面前誇口,說他的功力好,在淡北的漳籍人裡面,沒有人能跟他相比!……有人搖著頭,提起你來,問他說:『柱仔,你恐怕忘掉碼頭上的大刀朱五爺了罷?』他說,……你知他怎麼說?他說:『朱五只是有一身蠻力氣,笨得像豬公一樣,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這話是他講的。」

  程秀啟這一撥弄,氣得朱五把酒杯都砸爛了,他連連拍著桌子說:

  「好,小子!我這就拎了大刀去找他去,三刀不劈掉他半邊腦袋,我就把朱字倒著寫!有我在艋舺,哪有他柱仔賣狂的?!」

  「這又何必呢,朱五爺,」程秀啟說:「我們今天只管吃酒,柱仔他除非不在艋舺混下去,總有一日被你撞上的,不叫他吃些苦頭,他不會知道你朱五爺的厲害。」

  儘管程秀啟這樣勸說,朱五的怒氣一時也難以平息,他一碗一碗的吃著酒,嘴裡不乾不淨的一直罵著柱仔,等他回去之後,又跟他的徒眾說起非要找到柱仔比劃不可。柱仔的耳目也很靈通,很快就知道程秀啟已經把大刀朱五籠絡住了。

  「你們千萬要當心,大刀朱五可不是好惹的人物。」他跟手下手告誡說:「他那柄足重六、七十斤的大砍刀,誰也擋不住他。」

  「大刀朱五要真幫助程秀啟,我們的麻煩就大了,」一個說:「弄得不好,恐怕我們想在艋舺立住腳都有問題——我們總不能長久避著他呀。」

  「我只是要你們小心防範,並不是真怕他。」柱仔說:「朱五固然難惹,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我們必得在朱五沒有找上來之前,先設法子把程秀啟放倒,只要沒有人在背後唆使,朱五一個人就容易打發了。」

  「既是這樣,我們只好忍著。」另一個說:「只有受委屈,才好使程秀啟疏於防範,讓我們有對付他的好方法;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要擺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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