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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郭兆堂被抬送回宅裡去,並沒有經官報案,那一刀究竟是被什麼人戳的,不得而知,正因為行刺的人在逃,各方面的猜測和議論就多了,有人說,這完全是漳籍的人裡,有人爭權,想做頭領,這樣,非得把郭兆堂整倒不可,誰最可能接替郭兆堂呢?當然是程秀啟了,議論的人雖沒指名道姓說是誰來,但總暗示著這事和程秀啟之間,必然有某種程度的關聯。

  程秀啟當然也聽見這種傳言,為了表示他本身清白,他親自去看郭兆堂的傷勢,同時對外宣稱,他非要查出兇手不可。至於兇手是誰程秀啟又暗示這可能是泉州人搗的鬼。

  「可不是嗎?」他到處這樣攤開雙手說,「對方看著郭大爺出面拉合漳籍的各莊堡,他們記恨在心,總想把郭大爺暗算掉。」

  但在艋舺的泉籍仕紳,立刻否認有這回事,陳隆也公開的站出來說:「我們泉州人只求站住腳,不受人欺,還不至於去刺殺一個郭兆堂,這種卑鄙事,我們絕不會幹的。」

  兇手還沒找到,收了傷的郭兆堂就在宅裡斷了氣了,漳籍人士重新推了程秀啟做了頭領,程秀啟出面替郭兆堂治喪,一口咬定郭兆堂若不是死在泉州人手裡,就是死在會黨的手裡,他更當著來弔喪的人,大聲疾呼著,要大家擰合起來,找泉州人報仇。

  泉州籍的地方首領陳隆也真有膽量,他一個人,空著兩手,到漳籍的各莊堡區去,遍訪當地的總董和保正,說明在真凶沒查出之前,千萬不要意氣用事,硬使泉州人受這種冤枉。

  「我們絕不怕事,」他說:「即使雙方真的過不去了,要興械鬥,我們也是明來明去,絕不會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鬼事來。郭兆堂算得什麼?一個巴結衙門、奉承官府、從中取利的地頭蛇,殺他還怕汙了我們的刀呢!……人說:和為貴,和為貴。漳泉兩地的人,在淡北一向相安無事,可不能受人挑撥,一刀一槍的對起陣來。」

  泉州人那方面,既然有陳隆挺身出面,擔保絕不先找漳州人打鬥,各莊堡便略略放了心,緊張的氣氛,當然也減除了大半。人本來就不願打群架,陳隆既有這樣的擔保,誰沒事幹了,要主動去找麻煩?這一來,恁由程秀啟叫破了喉嚨,也沒人跟著他動了。

  等到消息傳至錫口莊,這些鐵匠們便也不趕著打造刀矛了,大燧把消息告訴躺在病榻上的二燧,問他說:

  「二燧,你以為郭兆堂究竟是誰刺殺掉的?!」

  「這還用問嗎?」二燧說:「當然是程秀啟了!」

  「會是程秀啟?」

  「事情是明擺著的,」二燧說:「郭兆堂和程秀啟兩個,都是艋舺的毒蟲,他們興風作浪,趁亂混起來,當然誰都不願意聽誰的,程秀啟派人刺倒郭兆堂,再把罪名推到泉州和會黨頭上,他是獲利最大了:一方面,他做了頭領的,一方面他以為各莊堡會聽他的話,掀起械鬥來,誰知道陳隆比他高明,親到漳籍地區,把話講明——械鬥不起,程秀啟那個首領,就有名無實啦!」

  二燧這種看法,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在幾個鐵匠裡面,大多都跟二燧的看法相同,認定刺殺郭兆堂,是程秀啟派人幹的,等郭兆堂如他心願斷了氣,他又調轉頭來,貓哭老鼠假慈悲,想嫁禍到泉州人頭上去。

  程秀啟也曉得各地的傳言,對他極為不利,便用盡各種方法,企圖替自己洗刷,不過,洗了髒卻洗不掉臭氣,各莊堡對程秀啟的信任,便大大減弱了。

  程秀啟在艋舺混世,不過空搭一座架子,追隨他的,只是少數不務正業的流民,說來毫無實力可言,各莊堡既不肯聽信他,他就變不出花樣來了。

  郭兆堂死後,留下蓮花街的那塊地盤和他手下的一些黨羽,程秀啟原想一舉端過來,收為己有,由於流言蜚語,使他身價大跌,同時也引起郭派的人的疑忌,不願被對方就此合併掉,他們便另行推舉了郭兆堂的左右,在凹(左月右鬥)仔地方出生的蠻漢柱仔做頭領,繼續保有原先的地盤,和程秀啟的大眾廟口一股勢力對抗。

  柱仔是年輕兇悍的,他自幼孤苦,在碼頭上浪跡,靠刀子和拳頭打天下混日子,他沒念過書、進過學,完全是目不識丁的粗人,郭兆堂原來看他不順眼,唆使手下人,想把柱仔擺平,但幾次勞師動眾,反被柱仔打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郭兆堂腦子聰明,一看耍硬的行不通,立即改變方法,對柱仔用起軟功來,郭兆堂所謂軟功,無非是用財和色作餌,極力拉攏,他托人請柱仔吃酒,又在地方上給他安排了一個差使,使他不必成天在碼頭上訛吃騙喝的打浪蕩,這樣仍怕籠絡不了柱仔,更把他的堂妹郭阿嬌,許給柱仔做老婆,使兩家變成了至戚。

  柱仔是個頭腦簡單、只講蠻勇的人,自然很容易的就被郭兆堂的軟套子套住了,變成郭兆堂身邊的得力助手,再加上他的妻子郭阿嬌也練過武術,使柱仔在蓮花街郭兆堂的地盤上,有了很大的勢力。

  郭派的黨羽看出大眾廟口的程秀啟一心想吞併這邊,挽回他逐漸衰落的聲望,便把蠻勇肯拚的柱仔抬了出來,和程秀啟對抗。

  也算是程秀啟的運氣不好,他手下有個打手叫黑釘的傢伙,一天跑到蓮花街附近的食堂喝酒,被柱仔手下看到了,以為黑釘是來打探這邊動靜的,黑釘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出了食堂就被柱仔截住了,押回去審問,不審問不要緊,一審問便問出二項秘密來——原來郭兆堂就是被程秀啟唆使手下人刺殺掉的。

  柱仔是用刑求拷問,問出這項秘密來的。

  「哼!」他聽了黑釘供認出的經過,忿忿的說:「程秀啟這只老狗,竟然用這種手段整人!這就看出,他早就存心想吞併我們的了!我們該怎樣對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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