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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西盛之虎?」大燧好奇的問。

  「不錯。」年老的那個點著頭:「其實我並沒有見過他,也都是聽人傳講的,說他的身材正跟朱五相反,他是矮子,但身體結實,慣用兩柄銅錘,每柄錘都有卅多斤重,估量他的力氣,並不比使大刀的朱五差到那裡,泉籍的人,都稱他矮腳虎,因為他住在西盛,旁人便叫他西盛之虎,……這個人,日後必是大刀朱五的勁敵。」

  「他姓什麼叫什麼?」二燧說。

  「姓王,」老鐵匠說:「叫什麼名字,我一時倒記不起來了。」

  「嘿嘿,我可不信這個邪!」生絡腮鬍子的漢子說:「你這存心是編來嚇唬兩個孩子的。我絕不相信泉籍的人裡,能挑出比大刀朱五更強的人。」

  「兄弟,你這就弄錯了,」年老的那個搖著頭說:「人常稱:一瓶不響,半瓶晃蕩。朱五仗著他的身材高大,力氣驚人,成天在艋舺街上橫著走,太招搖了!而那矮腳虎從沒出頭露面,這好像是走棋一樣,郭兆堂走了明著,對方卻走了伏著,到末尾,朱五說不定就會吃大虧,不信,你們就朝後瞧著罷!」

  「我不信就是不信,我們打個賭怎麼樣?」

  「你拿什麼作賭,我都願意賭。」

  人說:一根棍子打不響。偏偏這兩個是好抬杠的,湊到一起,說抬就抬了起來,一個臉爭得發紅,一個喉嚨放得特別大,好像吵架似的。

  「我看算了罷,空抬這個杠子幹什麼?」大燧說:「我們並不希望真的鬧出大械鬥來,……那得死多少人?損失多少財產?何況這種事,一旦鬧開頭,永也沒有完的,同是八閩人,自相殘殺有什麼好處?」

  「咦?這就怪了?」年老的鐵匠很冒火說:「我活了這麼一把年紀,要你來教訓我?……漳州人不抱氣,還算是漳州漢子?!」

  「我說你是老糊塗了!」生絡腮鬍子的那個譏嘲說:「架還沒打開呢!你就抬出西盛之虎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哪還能反過來罵他們年輕人?」

  「你又懂得什麼?」年老的鐵匠說:「我提西盛之虎,只是提醒大家,不要過分托大,我可沒說不打這個架!誰像他們兩個,膽小怕事,還要板起臉教訓人?」

  「好啦,老伯,是我不對。」大燧說:「這個話,只當我沒講的好了,我只是勸兩位不要在路上抬杠,架還沒打呢,先抬個面紅耳赤,何必呢?」

  「嗯,」年老的鐵匠點點頭:「這話才像是人話。我這人,脾氣不好,跟人抬杠抬慣了,一時真還改不過來……無論如何,我還是賭西盛之虎贏!」

  遇到這種死抬到底的執拗人,大燧只有苦笑笑,拿他沒辦法。他認真想過,對方雖然活了一大把年紀,也許他根本沒有經過大械鬥,沒親眼看過那種流血見紅、死人無算的慘痛光景,他們若真見過像白銅隘口械鬥時那種家破人亡的慘狀,興致就不會有這麼濃了。

  他們總算到了錫口莊,也停止了這場爭執。

  無論如何,陷在緊張氣氛裡的漳籍墾民,對於這批會打鐵的匠人總是極為歡迎的。大燧看得出,他們並不完全是想參與械鬥,只是被那些風言風語的傳說搖動了,跟著窮緊張,惟恐對方先動手,打過來燒殺焚掠,使他們家破人亡。這種盲目驚懼,力求自保的心理,牢牢黏附在每個人的心底下,可不是誰能用一番言語消解得了的。

  鐵匠們被安頓在近山麓的棚屋裡。由錫口莊的保正承允照應,那個老保正姓張,年紀過五十了,他本身就是這一帶的墾首,完全一副鄉下人的樣子,四方四正的臉孔,深直平板的皺紋,使人一眼就看得出他誠實木訥的性格,很顯然的,他對外間的事情根本弄不清楚,就被郭兆堂鎮住了。「聽說泉州人在新莊、西盛那一帶,白日黑夜行操練啦,要把我們漳州人趕出艋舺。」他說:「看樣子,這個架,不打是不行的了!」

  大燧沉默著,塞著一心的悶鬱,他明白,在這種情形下,嘴上沒長鬍子的年輕人,說話根本沒有份量,沒有誰能聽得進去的,漳泉兩地原始的仇恨,始終在他們心裡存留著,這片惡毒的瘴霧不除,淡北一帶地方,朝後去只怕不得安寧了。

  鐵鋪在屯丁、聯勇的協助下,重新作了安頓,各漳籍地區的莊堡,都搜羅了很多毛鐵和雜鐵,使笨車運送到錫口莊來,以便回爐再煉,打制刀矛。

  郭兆堂和程秀啟被人簇擁著來看視過,在一片緊張和混亂裡,他們彷佛都搖身一變,變成號令各漳籍莊堡的大人物。

  「鐵鋪得儘快的起爐生火,」郭兆堂對陪著他的張保正說:「最好在月內趕打出一千張單刀來,分配到各莊堡去應用,有這許多鐵匠在,我想應該沒問題。」

  「郭大爺,我倒不怕旁的,」張保正說:「衙門裡早就懸有禁令,民間嚴禁打造刀矛火器,雖然,各鐵鋪也有偷偷打刀的,但像這樣把鐵匠召聚起來打造兵器,萬一消息走漏,一頂帽子壓當下來,誰都扛不了啊!」

  「你放心。」郭兆堂拍著胸脯說:「為械鬥打刀,你請衙門來管,他們都不會管,絕不會把豎旗造反的罪名,加到我們頭上的。」

  「一千張刀不是小數目,毛鐵恐怕不夠,」張保正說:「人常說:巧婦沒米難做飯。沒有足夠的毛鐵,怎能趕打出足夠數量的單刀來?」

  一提到毛鐵不夠數量,郭兆堂便皺起眉毛來了。

  「這倒是一個大問題,」他尋思著:「我在幾天前,派人四處去找專做毛鐵生理的擺腳陸,連人影也沒見到,也許他下鄉收鐵去了?……這樣罷!等我一找到他,我就要他設法子弄鐵來,當然是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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