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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啊，」老掌櫃的捏著煙杆撩了撩說：「敢問客官，您那位朋友是什麼樣的人物？……俺鋪子裡，也有幾位落宿的。」

　　「俺那朋友姓李，十八子李。」路客說：「他是個中等身材，穿黑衣，滿臉焦黃鬍子的人，他靠耍猴兒戲過活，上路時刻，挑著一付擔子，兩隻木箱，一頭挑著耍戲的行頭，一頭挑著一隻猴兒。熟識的人，都叫他耍猴兒的老李。」

　　「啊，啊……耍猴兒的老李？」老掌櫃的沉吟著，喃喃重複著路客的話。

　　「老爹敢情見過俺這位朋友？」

　　「唔，不錯。」老掌櫃的點頭說：「他一個人，挑著一隻馬猴，進店歇下來，一口氣喝了三大碗酒，還嚷著要再來三碗呢！」

　　路客一偏腿，打牲口上跳了下來，精神煥發的說：「照這麼說，俺那位朋友，敢情是在這兒落宿的了？煩您領俺去見他罷。」

　　「不不不，」老掌櫃的擺手說：「客官，你弄岔了！——他還是兩天頭裡路過這兒，說是要去安家大寨趕山集，俺可只見他去，沒見他回來。」

　　路客一旦遇上這種誠懇樸訥，上了年歲的顛倒人，真有些哭笑不得的味道，還是在一邊劈柴火的閨女趕過來，理著鬢髮說：

　　「俺爹今兒一上午，都帶俺上山砍黑松，壓根兒沒在店鋪裡，怎會看著過路行人來？客官您要問，問俺那妹子就知道了，她成天坐在路口迭石頭，見著過往的行人，都指指點點的數數兒， 只要見著，她會記得的。」

　　「你是說那天坐在野蘆邊，迭石塔唱謠歌的那個女娃兒？」路客說：「她在哪兒？」

　　「俺在這兒呢！」那女娃兒打柴堆的巷子裡鑽出來，望著路客傻笑說：「你早些日子，在俺鋪裡歇過，俺認得你。」

　　「你今兒見著一個挑擔子耍猴戲的人經過這兒嗎？」路客蹲下身，親切的問說。

　　小女娃兒點點頭說：

　　「有！——但他並沒進鋪兒打尖，只在賣店裡買了一包煙絲，轉到茶棚去灌了一竹筒水，就擔著猴兒走了！俺瞧那人長相挺凶的，有三分像是響馬。」

　　路客點了點頭，牽起那小女娃兒骯髒的小手說：

　　「你記不記得，你看見那人路過是在啥時刻？」

　　「賣店裡正在燒晌午飯。」

　　「他朝哪條路走的？」路客耐心的說。

　　女娃兒朝蘆荻那邊一指說：

　　「他沒有走下山的大路，他拐彎下了北叉路，奔北荒山那邊去了！……俺還得跟你說，」她微微眯起著兩眼，湊近路客的耳邊，天真神秘的說：「那只倒楣的馬猴，敢情是生了瘟病了！」

　　「甭瞎講。」做姐姐的在一邊嗔說：「你怎麼知道馬猴生瘟來著？當著客官的面，平白的咒人家耍猴兒的，哪作興這樣？！」

　　「俗說：童言無忌。」路客急忙說：「俺那朋友的那只猴兒老了，也許真的會惹病呢。」

　　「俺知道它是生了瘟，真個兒的！」小女娃兒不服她姐的訓斥，反而大聲的說：「那人到茶棚去灌水，把馬猴擔子歇在門外邊，俺去遞花生給它，它全不吃，不是生瘟是什麼？！」

　　路客又點了點頭，嘴角漾出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然後，他摸摸小女娃兒的頭，站起身來說：

　　「多謝多謝，俺還有宗事兒想求教老爹——俺是外方來的，這條通往北荒山的叉路不甚熟悉，究竟怎麼走法？一路上有哪些站頭？……俺那挑擔子趕早的朋友，晌午時路過這兒，算來會巴著那座宿站？這些，還望您多多指點。」

　　路客說了話，老掌櫃的還沒及回話呢，那個頭梳扒角辮兒的小女娃兒，一路唱著笑著的跳走了。

　　她唱的是另一支野氣的民謠：

　　「北荒路呀
　　長又長，
　　又多虎豹
　　又多狼！

　　北荒路呀
　　彎又彎，
　　一層嶺迭
　　一層山！……」

　　直至她那無邪的歌聲消隱進鋪屋裡去，老掌櫃的才歎口氣說：

　　「俺那女娃兒唱的不錯，這條北荒路真是荒得緊，如今，它早已變成一條廢道啦，它游走在山嶺當中，據說一直通向強人出沒的摩天嶺，那兒七十二峰，峰峰奇險，就拿腳下通北荒山這段來說，百里少見人煙，只有少數山裡的獵戶住著。若說打尖歇腳的地方，據俺所知 只有一處，叫做姚家窩，是個群峰環抱的山窪兒，只得一兩戶人家，設鋪兒做著獵戶們的生意，……俺弄不懂，您那耍猴兒的朋友不去通都大邑，偏要挑擔兒上荒山幹嘛？！」

　　路客微微一怔，隨即笑說：

　　「他嗎？他正打算上北荒山，找獵戶們商議著另買幾隻馬猴呢。」

　　「不錯，」那閨女說：「北荒山的野猴多，價錢公道，只是道路太難走了一些。」

　　「您進了山，只怕很難找著吃食東西，」老掌櫃的說：「還是就便捎些鹵妥的野味和酒帶上去，好歹也能搪搪寒咧！」

　　路客想想也是，便買了一大包切妥的野味，一囊子好酒和一些幹煎餅塞進牲口的背囊，拱手道別，跨上牲口，趕夜進了北荒路的那條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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