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八四

　　『快說快說！」安大戶一聽說他的獨子寶貝出了岔兒，什麼全顧不得了，一迭聲的催促說：「寶貝他……他究竟怎樣了？」

　　「他早起還騎在門旁石獅背上賣呆的，」那人說：「也不知怎麼弄的，看孩子的人一時疏忽，再找人，人就跑不見了！」

　　「蠢貨！」安大戶說：「這麼把抓大的娃子，能跑到哪兒去？著人分頭去找就是了。」

　　「早就分頭找過啦，」那人說：「寨子裡到處全找遍了，也沒見影兒，奶奶才著小的來告訴老爺，說是怕跟著趕山集的人出寨去了！……也許會遇上拐子！（注：拐子，乃指哄騙拐帶孩童的人。）您得趕緊拿主意才好。」

　　「天喲！這……這怎麼辦？！」

　　可憐安大戶一聽這話，兩耳嗡鳴，眼前發黑，踉蹌跌坐在背椅上直抹胸口，哪還能拿得出什麼主意？倒是路客搶步過來安慰他說：

　　「不要緊的，您休要急壞了身子。俺相信這孩子即算遇著歹人，也走不了好遠，俺請趙師傅糾合幾個人，先去各處找找，再去寨口查問查問……總之，您這孩子，包在俺的身上就是了。」

　　「要……要……是被人拐走，那就難辦了。」

　　「即使被人拐走，俺也替你給追回來！」路客說：「俺這就去找孩子，煩您著人去客館，把俺那牲口備妥，準備萬一出寨子追人！」

　　路客連飯也沒用，就夥同肥牛趙五離席，糾合了幾個寨丁出來，先找到那個看管孩子的女傭，問她孩子是什麼時刻丟了的？

　　那女傭白著臉，憂愁的說：

　　「剛用罷早飯不久，奶奶說是夜晚西花廳鬧了些事兒，吩咐俺帶著寶貝到宅外玩耍玩耍來著，寶貝他要看人趕山集，俺就抱他在大門口賣呆，（注：賣呆，即瞧熱鬧的意思。）到了門斗子下面，他掙著要騎石獅子，俺就抱他騎上去，……寶貝是個很精靈、很淘神的孩子，剛騎上石獅子，又指著人堆裡的糖葫蘆草把，要俺替他去買糖葫蘆來吃，俺就丟下他……去買糖葫蘆了……」

　　「嗨，好不瑣碎！」肥牛趙五打斷她的話說：「人家只問你寶貝他究竟是什麼時刻丟的？你三言兩語，直截了當的說了，不就是了嗎？稀罕你嘮嘮叨叨的說這多，咱們聽全沒空兒聽啦！」

　　「不不不，趙師傅，」路客耐心的說：「你容她詳詳細細的說下去，說得越詳細越好，孩子是打她手弄丟的，她每一句話都很關緊。」

　　「真對不住。」趙五紅了臉笑說：「俺是個直性子粗人，沒耐性聽這些瑣碎話，……俺受雇在安府上，吃了幾年白飯，愧對東家，如今再遇上寶貝出岔兒，咱心裡像火燒似的急，恨不得立時就把他找回來呢！」

　　「俺知你心裡著急，趙師傅。」路客說：「可是，尋人的事兒，空急沒啥用場，得要靠耐心和細心，也許這樣的抽絲剝繭，能找出些線索來。」

　　說完話，又轉朝那女傭說：

　　「你講下去——買糖葫蘆怎樣？」

　　「賣糖葫蘆的掮著個滿插糖串兒的草人，」那女傭說：「他擠在熱哄哄的人堆裡頭，看上去旋呀轉呀的，就像在眼前，等我擠進人堆裡去，那串糖葫蘆卻在人頭上越飄越遠了，……俺也放開喉嚨叫著來，叫：「噯，賣糖葫蘆的，你停停步，俺要買一大串糖葫蘆呀！」人聲嘈雜得很，他敢情沒聽著還是怎麼的？俺一直追到街轉角的長牆邊，才氣喘八叉的追著了他，三個錢買了一大串糖葫蘆捧回去，再找寶貝，這孩子……就……不見了！前後打總也不到一袋煙的功夫……」

　　她說著說著，便懊悔的迸出大顆的淚來，語不成聲的嗚咽著。

　　「你甭只顧著傷心了，」路客沉吟了一晌說：「俺還有好些話要問你呢！」

　　「您儘管問，」那個抽噎的說：「只要俺知道的，都一一告訴您就是了。」

　　「你還能不能記得，在門前這塊廣場子上，都是些什麼熱鬧？——小孩兒常因著貪看熱鬧，自個兒打石獅背脊爬下來，入了迷似的跟著那熱鬧走。」路客緩緩的問說：「你不妨定定心神，閉上眼，好生想一想，揀那靠著門前最近的先說。」

　　「您盡問這些不相干的有啥用呢？」肥牛趙五有些困惑不解的說：「若像這樣白耽誤時辰，莫如先到各處去搜尋搜尋。」

　　路客聳聳肩膀說：

　　「趙師傅，你聽說過拐子拐人去釣海蚌，馬戲班子拐帶娃子放在壇裡長，長大了，破壇耍肉球的故事罷，俺疑心寶貝是叫歹人拐走了。」

　　「啊，菩薩，這怎麼得了！」女傭哀哭說：「若真這樣，孩子在俺手上丟的，俺怎能對得住大戶老爺？！」

　　「所以你不能慌，也不能急，」路客說：「你要定下心來回俺的話。——門前當時都是些什麼樣的熱鬧，你逐一的說給俺聽聽？」

　　女傭無力的靠在灰沉沉的門斗子底下，使袖口擦著淚眼，用手朝石階下麵的廣場指著說：

　　「喏，靠近場角那一邊，俺記得有個賣鯉魚盤子和描花大碗的擔子，那賣碗人常來趕山集，他那些碗都是打青山窯上販來的。」

　　「好。」路客打斷他的話說：「說別的。」

　　「一個賣辣湯的擔子，靠著碗擔子，也在那一角上。」女傭說：「賣辣湯的老爹就是寨裡的人，住在後街鐵鋪隔壁的小屋裡……」

　　「好。」路客一面嗯應著，一面轉朝肥牛趙五說：「趙師傅，麻煩您，立即著人去請那位賣辣湯的老爹，多問一個人，也許會多問出些眉目來。」肥牛趙五答應著，叫人去了。路客又轉朝那女傭說：

　　「說下去，你還看見哪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