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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當小辮兒張這夥人圍住更夫鄔矮子的時刻,內宅裡的安大戶也被驚動了,肥牛趙五陪著他,掖著袍子,趿著鞋,有人挑著燈籠照路,急急的奔了出來。

  鄔矮子哪有能耐跟這夥人過招?呂香一探手就奪了他的斧頭,小辮兒張沒有時間結果他,竄上去左右開弓,猛摑鄔矮子六七個嘴巴,把鄔矮子打得兩頰瘀紫,牙齒脫落,噢噢叫著說不出話來。

  至少當時封住他的嘴,讓他不能吐露秘密。

  「賊人在哪兒?張師傅?」

  「業已捉著了!」小辮兒張迎著安大戶說:「如今叫捺著動捆呢!」

  「讓俺瞧瞧是什麼樣膽大的賊人?敢在張師傅面前動手?」

  「我還在花廳裡沒入睡呢。」小辮兒張說:「這個笨賊就趴在窗子上,把窗紙弄得悉率響。我捏滅了燈火竄出來,他劈面就給了我幾斧頭,……看光景,他志不在西花廳,想掄著斧頭去劈內宅的門,我當即喚人奪下他的兇器,把他拿了!」

  安大戶著人移過燈籠來,那邊業已把更夫鄔矮子上下捆了個結結實實的推了過來;安大戶仔細辨認,才認得出這個賊原是自家外宅的更夫鄔矮子,他那張生著胡髭的臉,已被摑得暴腫起來,嘰哩哇啦的滿嘴噴著血沫子,也不知在亂嚷些什麼?

  但他這個更夫,不安安穩穩敲梆子在外宅巡更,卻在夤夜裡掄著板斧入宅,一準是有著圖謀的了。有了鑿鑿的證據在,安大戶也不願再費唇舌了,揮手說:

  「煩兩位師傅先把他關到柴房去,等明天再詳細盤問他罷!」

  「我看還是關在花廳的角屋裡妥當些。」小辮兒張說:「他若單單想做賊,事情倒是簡單,吊打他一頓,把他攆出寨子也就罷了,……他若跟那個什麼鐵葫蘆有勾搭,還是關在角屋這邊妥當,我可著幾個得力的徒夥看守他,不容閒雜的人幫邊兒。(即接近之意。)」

  「一切由您作主罷,張師傅。」安大戶稱謝說:「若不是您捉了這賊,容他掄著斧頭進屋,還不知會鬧出多少事故來呢?!」

  安大戶走了,鄔矮子卻成了吞食黃蓮的啞吧,被人像捆豬似的捆得鐵緊,關到角屋裡去,……這全是那黑鬼害的,鄔矮子想:也許俺今年流年不利,交上了黴運,賭起錢來手氣不順也罷了,替主人家捉賊,反叫一夥賊捉住了,倒把捉賊的更夫當成了賊?!不是那黑鬼害人,哪會弄得這麼顛倒?!

  不速之客

  安大戶掌燈回到書房裡,剛反手閂上門掉轉身來,就見書房一角他自己常坐的背椅上,坐著一個頭戴氊帽,身穿古舊的灰白長衫的人!

  罩燈在安大戶的手裡搖顫著,他這一嚇可嚇得夠瞧的了!這書房在內宅的當央,四周不知有多少進屋宇,多少道院牆,自家剛剛離開的時刻,房裡並沒見著有人,一轉眼功夫,哪會進來這樣一個陌生的人呢?

  「你……你是誰?究竟是人?是鬼?」他朝後倒退著,抖索的問說。

  那人把氊帽取下,隨手扔在桌上,露出一張黃褐色的英氣勃勃的笑臉和一口野性的白牙。

  「俺姓賀,是打利津來的。(利津,山東縣名,地當黃河入海處。)請恕俺冒昧,實在是有急事相告,不得不夤夜入宅!」

  安大戶略定心神,覺得來人並無惡意,就把罩燈放了下來,作揖說:

  「老哥,不知您有啥事見教?」

  「傳說鐵葫蘆徐坤退掉是假的。」姓賀的來客說:「他只是憚忌著安家寨子槍火充足,地險難攻……您引進宅來的那個張師傅,江湖上有個渾名叫小辮兒張,原跟鐵葫蘆徐坤是一把兒,徐坤老大,他是老二,這回進寨子,就是來臥底的!」

  「啊!有這等的事情?!」安大戶大睜著兩眼,怔怔的說:「您怎會知道的呢?」

  來客微微的笑了一笑說:

  「實不瞞您,俺來,是找著鐵葫蘆徐坤來的,既不是為了安家寨子,更不是為了小辮兒張,但則他們用心狠毒,俺看不過去,尤獨是您這熱爽好客的人,業已被他們窩著了,俺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假若這個小辮兒張,真跟鐵葫蘆是一把兒?」安大戶憂形於色的說:「這……這可就難辦了!」

  「您說的不錯,」來客說:「鐵葫蘆徐坤在外頭圍著安家寨子,小辮兒張這夥子人,又叫您引進宅來,窩住了您這族主的全家,您想想,還有啥事比這更危急的?……您宅裡僅有一個護宅師傅趙五,他那身功夫俺瞧過了,只怕連小辮兒張的一個徒弟全擋不了,這把窩心火燒將起來,安家寨子還想保全麼?!」

  安大戶聽著,渾身觳觫了一陣,猶自說:

  「老天,俺實在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俺當初怎會引狼入室,把這夥強盜弄進宅來的?!」

  「不由您不相信了。」來客說著,從身邊取出一個油紙包兒來,一層層的打開,最後,安大戶瞧著了幾樣小東西。——一樣是一根七寸長的狼牙釘,一樣是蠟黃透明的人的耳朵,另一樣是一封折成小小方勝兒的書信。

  「這支狼牙釘,原是釘在安家寨寨口二道柵門上的,」來客說:「那時俺就一路追踩著小辮兒張這夥子人了,他經過柵門時,曾有意無意的伸出兩個指頭,捏一捏釘尖兒,等我瞧准了他捏過的這支釘,走過去再捏時,才知道這支入木四寸的鐵釘,經他兩指一捏,業已連根鬆動,毫不費力就拔出來了!」

  「俺當初只瞧出他的輕功好,身手靈活,還不知他竟有這等硬紮的功夫呢。」安大戶說:「這耳朵又是怎樣來的呢?」

  「您想必還記得小辮兒張左右,有那麼個紫臉膛的漢子罷?……小辮兒跟您說過,說是差他去省城取回寄放對象的,那個人叫紅頭祁六。」

  安大戶想了一想說:

  「不錯,我記得他左右有這麼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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