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七一


  「對不住,這位師傅,」安二叔的老臉掛著笑,出來就雙手抱著刀把兒揖一揖說:「最近山窩裡鬧出些亂子,寨上鬧市,不得不防著點兒,俺冒昧問一聲兒,請甭介意,……這也是俺們族主關照了的。」

  「哪兒話。」拖辮子的搶前抱抱拳說:「走江湖的小班子,吃的四方飯,腳踏貴地,還得請寨上多幫襯,……什麼…葫蘆那股子人,昨夜才聽山口外荒鋪裡的老掌櫃的說起,寨子裡有備無患,防著些是應該的,呃,呃,應該的。」

  「諸位是打哪兒下來?」

  「省城裡。」包黑帕的女人說:「咱們賣的是同仁堂老鋪的膏藥丸散,洛陽樊家老鋪的金傷藥、大力丸,……夥計,把藥箱打開,讓這位老爺子瞧看瞧看。」

  「那…這些刀槍把兒?」安二叔有些猶疑的望瞭望說:「都是……?」

  「賣野藥練把式用的。」女的說:「這跟鑼鼓傢伙、刀圈,全是些吃飯的行頭,離了它,招喚不了人的。」

  安二叔抓了抓後腦瓜子,忽又換了題目問說:

  「這位師傅貴姓是?」

  「小姓張。」拖辮子的說:「這是賤內,這幾位是夥計,後頭那個是徒弟。」

  戴氊帽的長衫路客微微笑了一笑——好一個分房落宿的夫妻?!河南口音,卻賣起北京同仁堂老鋪的膏藥來了?!而且長招上的白布是新扯的,墨蹟剛幹,人人都懂得扮戲了。

  「讓他們進寨子罷。」這位路客插嘴說:「就算股匪不再來,寨裡也需得膏丸丹散跟金瘡藥的。」

  安二叔一揮手,那幫子人就進去了。但那路客本人,卻仍被安二叔攔阻著,他指著灰白騾子鞍側的包袱,問說:「您這裡頭,裝的是啥?……一個方的,一個圓的?!」

  長衫路客笑了一笑說:

  「一個空匣子,幾件隨身的衣物,我打開來,您看看罷。」

  說著,他就打開那兩隻包裹,安二叔一瞧,那圓包袱裡果真是一些隨身的衣物,那方包袱裡,包著一隻紫檀木做成的方匣兒,約有二尺寬長,大小正夠裝得一顆人頭,但它確是空的。於是,他揮了揮手,把長衫的路客放過去了。

  賣藥耍戲的班子在前頭走著,這寨口真是一道險要的石穀,斧劈一般的大石壁,面對面的直立著,中間的路面只有一丈來寬,在凝壓天頂的灰雲下麵,整個穀道顯出一股子森冷的灰青色。路客牽著牲口,若即若離的尾隨著他們,寂靜裡,響著三匹牲口得得的蹄聲……

  寨口的卡子是石塊砌成的,頗有城門樓子的味道,橫阻在兩邊石壁間,都有巨木排釘成的柵門,門板上面,密密的釘著七寸狼牙釘,看來分外駭人。

  「怨不得股匪卷不了安家大寨,」包黑帕的女人東張張,西瞧瞧,感歎的說:「真個是只鐵桶,你瞧瞧這寨口的威勢,這寨門的排場,就知道了!」

  拖辮子的男人不經意的伸手捏捏二道卡子上的門釘晃了晃說:

  「釘進去四寸,只留三寸在外頭。」

  二道卡子的門樓上,也站有好些把守的漢子,舉著一蓬蓬的纓槍,槍尖在淒紅色的穗叢中閃著饑渴的亮光,他們只是監視著入寨的人群,並沒下來盤查。賣藥耍戲的班子走過去了。

  長衫的路客跟著走過那道寨門,他腳下略微緩了一緩,跟著伸出手去,試了一試剛剛被拖辮子男人捏過的那根狼牙釘,一試之下,他臉上泛起了一股冰霜。原來那支尖長七寸,有四寸釘進木頭裡的狼牙釘,經那人一捏一晃,業已連根鬆動,使他毫不費力的就摘了出來。由此可知,那人表面上不甚經心的這一捏,實在是別有用心的,按常情推斷,一般走江湖賣野藥的班子裡,決難找出具有這樣深厚功夫的人來,這幫人在這時刻混進安家大寨,雖不敢說和盜魁鐵葫蘆有關,至少有幾分蹊蹺?!

  他略一沉吟,便把那支狼牙釘籠在袖子裡,不動聲色的尾隨過去,前面那班子人,到了第三道卡子面前,照例又經過一番盤詰,拖辮子的男人神色自若,回答都很得體,立即就被放進去了,倒是這位單身的長衫路客,為了那只方形的木匣子,被磨難了許久。

  集市上

  在這種荒僻的大山窩裡,安家大寨的山集真是夠熱鬧的,股匪一退,路一通,西道上的行商負販,紛紛的來趕山集。這寨子原就有著集市的規模,繞著安家祠堂和安大戶的宅院,是一把鎖形的街道,街道上有商戶,有分銷山產的行號,有酒鋪、檔子店,(即客棧。)再加上趕山集的人設的地攤子、貨擔子一擠,更是一片滾滾的人頭。

  賣藥耍戲的那幫子人,在族主安大戶宅子前面的平場上打開了一個圓場子,當中攤著一方大紅布,放列了各種膏丸丹散之類的藥品,鑼鼓還沒響呢,四周業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了,等到鑼鼓一響,場子外面至少圍上了三四圈人頭。

  兩個持纓槍的男人在一陣的鑼鼓聲裡,抖著急速槍纓打圓了場子。緊接著,那個拖辮子的男人出場來,雙手抱拳,作了個圈兒揖,說了些走江湖的套語,無非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無非是他所賣的丸散萬靈萬驗,如若不靈,准砸招牌退錢……

  「咱們千里跋涉,腳踏貴地,」他說:「除了推銷膏丸丹散,也讓夥計們湊合幾路花拳繡腿,江湖上不成玩意的花招兒,雖是魯班門前弄斧,卻是聊表一片誠心!——那夥計們!」

  「著!」

  「把鑼鼓傢伙打起來!」

  兩個漢子便篩起鑼,擂起鼓,敲打得一片價響,另一個舞著雙刀的漢子,精赤著上身,緊束著黑色腰絛,在鑼鼓聲中虎蹦出來,抱著雙刀旋風疾走;另一個攢纓槍的抖動大碗公大的槍花,兩個人場中相遇,更不打話,便嘿嘿連聲的過起招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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