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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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棚的老頭兒在講述老胡淘兒生前的遭遇時,照例翻卡住一隻茶碗,表示摀住了鬼的耳朵。然後慢吞吞的吸燃了一袋煙,才開口說: 「說來有根他爹的年紀還沒有我大,若不是犯上五鬼婚,他何至於早死二十多年?……事情隔得雖久,我卻還記得清楚,他成婚那天夜晚,就開始鬧事了! 「送新娘入房,一揭她的頭蓋,老胡淘兒刀殺似的一聲暴叫,雙手摀著臉就朝外奔,一腳絆著了房門檻兒,一摔一個狗吃屎,把額角跌青,嘴唇也跌腫了。 「人就扶起他,紛紛問他出了什麼岔事?他渾身像篩糠似的抖著,回手指著新房,一迭聲的叫說: 『她……她不是人!是個鬼,是個披頭散髮,青面獠牙的惡……鬼!』 「當時哄鬧新房的人很多,一湧湧到新房裡,掌燭一看,大腳新娘子雖不算一等的姿色,卻也眉是眉眼是眼的,哪是什麼披髮的惡鬼來?大夥兒都聽說過他和她是犯了披麻五鬼婚,嘴裡不好說,心底下都明白,一定是披麻五鬼入宅作祟來了。 既不便當面指破,只好借旁的話勸說: 『新嫁娘出嫁,在洞房裡,分醜房、俊房,你的新娘子約莫是醜房——上了妝,看來很醜。』 『其實這也沒什麼,』另一個說:『過了這一夜,等她洗了脂粉卸了裝、再看也就沒事了!』 「老胡淘兒經那一嚇,早已嚇黃了臉,經人攙扶著,在前屋睡了一夜,二天再見著新娘子,雖沒如前晚所見的那樣,但總覺她那張臉是惡鬼變出來的,一見她就覺得駭怕,又有點兒作噁心。 「打那起,他一直不敢進房,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就托人把女家的尊長親族請的來,攤開合婚帖子,說出這是一門五鬼惡婚,男的並沒進房,為了兩家安穩,最好是退婚。 「老胡淘兒自認倒楣,只求退人,不求女方退聘,這邊成婚辦喜事的一切花銷,全由他包了。按照道理說,這樣退婚,對女方並沒一點兒損失,女家也沒有不答允的說詞,嗨,說到最後算是白費嘴唇皮兒——那個大腳新娘子蹦出來嚷說了: 『退婚?你們說的可輕鬆,我又不是奔來逃來的,是他胡家放了花花大轎抬來的,天也拜過,地也拜過,他胡家祖宗亡人全受過我的頭,我在家做閨女,由父母作主,如今嫁了人,我得作主,我生是他胡家人,死是他胡家鬼,生死全不離他胡家門!』 『大姐,你別嚷嚷了。』她爹勸她說:『你跟他犯的是五鬼惡婚,你執意留在這兒,對你對他都沒好處,犯不著為這婚事去鬥五鬼,弄得家破人亡……』 『既是犯上五鬼惡婚,他為什麼不早說明白?』大腳閨女又扳這道理說:『那他為什麼又放轎?又把我抬進他家門?要不是存心不良想坑害我,就是他命中註定了,要犯上五鬼惡煞!』 『嗨呀,閨女。』她媽也勸她說:『這可不是爭理的時刻呀,你黃花一朵抬的來,原封不動的抬回去,再替你另找相宜的人家,是為你終生著想呀!』 「怪的是無論大夥兒怎樣勸解,大腳閨女就是不肯走,一心要跺這座爛泥坑,最後她說: 『誰要逼我走,就是逼我尋死!要我撞牆?吃砒霜?要我剪喉管?吞大礬?要我投水?上吊?吞金?吃紅火柴頭兒?你們趁早說罷!』 「她這麼一唬,把退婚的事情折折收在一邊了,披麻五鬼婚雖說不吉利,主凶犯忌,但總要比立即鬧出人命來要好一些;她既不願走,老胡淘兒拿她也沒辦法,只好把她安排在後屋,衣食供奉著,自己住前屋,絕跡不進房門檻兒。 「這樣過了一段日子,保住了沒犯大凶,只是醬坊的生意因連著鬧出了黴氣事情,受了很大的牽累,……你們問是鬧出什麼黴氣,嗨,怪著呢!他們醬園裡的醬缸,白天打開蓋兒曬太陽,夜晚加上紗布罩兒潤露水,原本是極乾淨的,但自胡淘兒婚後,缸裡不是浮出一條破了肚皮的死蛇,就是浮出一隻臭哄哄的死老鼠,到後來,什麼乾癟蛤蟆、死貓、死狗……全都跟著扔進來了!俗說:一泡雞屎還壞得一缸醬呢,何況這許多臭毒毒的東西? 消息一經傳開去,再也沒人敢上和順醬坊去買醬物了,他的醬坊就是這樣關了門的。」 看牲口棚的老頭兒,慢吞吞的吸著葉子煙,半閉著兩眼說話,彷佛在費力的思索當時的情形似的。 「老爹,那老胡淘兒既知這全是五鬼鬧出來的,他怎不請人作法驅鬼呢?」 「怎麼沒請過?!」看牲口棚的老頭兒睜開眼來說:「最先他請了一個游方道士,那道士誇說他的道法高強,不用設什麼法壇,焚什麼符咒,單是掛起他那口桃木法劍,就能鎮得住披麻五鬼,要胡淘兒先付出錢來好借劍鎮邪,胡淘兒當真把錢付給那道士,借來那柄桃木劍懸在宅子裡,以為這下子就可高枕無憂了! 「誰知他不掛木劍還好些,一掛上桃木劍,那披麻五鬼可鬧的更凶啦,不但是拋磚弄瓦,飛石揚沙,第二天再瞧,桃木劍不是掛在牆上,卻叫那披麻五鬼摘了來,折成幾截兒,扔進屋後的大糞坑裡去了。 「胡淘兒氣急敗壞的,再跑到街頭找那道士,哪還有那游方道士的影兒——早拿了錢遁走啦!」 「那游方道士一定是個騙子!」我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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