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二一


  「我把你的女婿給找著了!」蔣鐵嘴說:「一塊石頭落了地,我再也不用擔心啦。」

  「他在哪兒?」老頭兒轉過臉去。

  「喏,我指給你,」蔣鐵嘴伸手指著一個人說:「你自己去找他去罷!不論這個人如今是窮是富,不論他落魄街頭或是沿門乞討,那都不要緊,擋不住他的鴻運,你聽我的話,追上他,跟他談談,要是他還沒訂親,足夠做你的女婿了!……快去,那個穿著破襖,赤著腳,腰裡紮著草繩的就是他!」

  「你,你不會是誑我罷?」老頭兒說:「老兄弟!」

  「小神仙從沒誑過人,大哥。」

  「這不是鬧著玩的,」老頭兒還在猶豫著:「女兒是我的女兒,弄不好,害她一輩子。」

  「實跟你說了罷,」蔣鐵嘴說:「我替人看相看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像他那樣厚重的相貌,不但日後要發家,而且福澤無窮!你有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眼睜睜的放過了,日後你們後悔也來不及,那時可甭再來找我就是了。」

  朱老爹吃他一番言語說慌了心,連道別都沒來得及道別,攥著驢韁就去追那個衣衫破爛的窮小子。十字街口是熱鬧地方,熙熙攘攘的全是人頭,他牽著驢子走不快,一路亂撞撞落了帽子。

  他也顧不得撿帽子,自管在後面空招著手,叫說:

  「噯,噯,你停停!你停停!」

  路上的人們就見這個古怪的老頭兒,牽著驢,慌慌張張的朝前跑,帽子撞丟了也不去撿,自管沒頭沒腦的嚷叫,一時摸不清底細,都還以為他遇上了掱手,錢包叫人順手牽羊摘走了呢!

  朱老爹上六十歲的人,空著手跑路已經跑不動了,何況又牽著一匹驢,那驢生就拗性子,怕見生人,越是強牽它越朝後掙,急起來,唔昂唔昂的叫個不停!老頭兒記著蔣鐵嘴的話,一心要追上前面那個腰紮草繩的窮小子,索性一鬆手扔了韁繩,連驢也不顧了。

  這麼一來,人們更斷定他是遇上掱手了。

  他倒很想把那小夥子叫住,但他一點兒也不知對方姓什麼,叫什麼,該怎麼稱呼,只好喊說:

  「噯,噯,你停停,我有話跟你講!」

  在他前面走的人很多很多,一聽後面有人沒頭沒腦的窮喳呼,誰都錯以為是有人在招呼自己,很多腦袋都好奇的轉回來,朝朱老爹楞望著,其中還有一個停了腳步,反問說:

  「老爹,您可是在叫我?」

  「不是你,不是你,」朱老爹急著指說:「是那個,那個穿破衣,赤著腳,腰紮草繩的那小夥子!」

  那小夥子頭也沒回,拐彎朝西,向三宮廟那個方向走,經朱老爹這一點破,就有些人吼說:

  「前面的,抓住他,甭讓那腰紮草繩的小掱手跑掉了!他掱了這位老爹的錢想跑呢!」

  「抓住他!」更有些自作聰明的傳叫說:「抓住那個腰紮草繩的小掱手,狠狠的敲打他,打斷他的骨拐,看他下回還敢不敢掱錢!」

  一遇上這種人多嘴雜的場面,一個人帶頭起哄,一群人就跟著起哄,天王爺也鎮壓不下那種混亂。不容當事人朱老爹有什麼解說,前面就有人把那腰紮草繩的窮小子攫住了,那小子哇哇直嚷,但也蓋不過人群裡一片喊打的聲音,有人雙手反剪住他的胳膊,有人伸拳搗他,有人飛腿踢他,有人用鞋底兒摑他的耳光,有人朝他唾吐,幾個人湧上去,像架土匪似的把他架回來,一路上推推搡搡的不住手,罵罵咧咧的不閉口,也不知是誰手快,撕下一條拉布棚的繩索,要替那小子上綁,說是要把他吊在十字街口的廊柱上,用皮鞭抽他。

  這時候,朱老爹才拾起帽子,牽了驢趕過來。

  「失主來了!失主來了!」人們嚷說。

  「您叫他掱走多少銀錢?」一個漢子扯著朱老爹說:「您權且說個數兒,一文錢,咱們抽打他一皮鞭,打完了,還得要他把錢包拿來還你。」

  「你……你……你們大白天活見鬼!」朱老爹說:「誰說他掱過我的錢來?你們亂哄亂叫的捆錯了人,又平空打了人家一頓,還不把人給放下來?」

  「老爹說的不錯,」有人趕來幫腔說:「他就是鎮上的傻小子王大鬥,怎會錯認是掱手?!」

  「不錯不錯,真是王大鬥!」又有人說:「這場笑話鬧大了!」

  那幾個急公好義的傢伙一聽,全楞了,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一哄而散的鑽進人群遁掉了,把王大鬥留在廊簷下面,朱老爹再看看他,一隻眼睛是黑的,另一隻眼睛是青的,褲子上印了好幾隻沾泥的鞋印兒,腮幫兒上也有一隻鞋印兒,印在腫大的那邊,嘴角朝另一邊歪吊著,牙縫縫裡拖出血絲來,雖說幾口吐在他額上的唾沫還沒幹,他全身也顯得很狼狽,但他一樣吱起牙齒,傻傻的笑著,彷佛剛才被人錯當掱手的,不是他自己。

  「我的樣兒敢情是像個賊?!」他說:「要不然,就不會有這場熱鬧了!想想,倒蠻有意思的。」

  「你叫王大鬥嗎?」朱老爹說。

  「我叫王朝觀,」小夥子說:「王大鬥是他們替我取的諢名兒。」

  「我叫朱紫貴,我是鎮西朱家圩來的。」

  「您剛剛是在叫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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