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路客與刀客 | 上頁 下頁 | |
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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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煙噴香的煙霧在人頭頂上盤旋著…… 傻小子王朝觀走到一棵大樹邊,楞楞的站住了,兩眼直直的看著一匹青驢。 「好牲口!」他誇讚說。 「算你有眼力,」驢的主人說:「你看看罷,看看是不要錢的。」他把王朝觀看了兩眼之後,說話就帶半分嘲謔的味道了。 不管橫看豎看,這渾身襤褸的窮小子,也不像是個買牲口的人,的確不像;他的那件白夾褂兒穿成灰的,灰長褲兒又穿成了黑的,渾身上下,打有七八個歪歪扭扭的大補釘、小補釘、方補釘、長補釘和圓補釘,每塊都是不同的顏色,腰上勒著的包頭巾,破了好幾個窟窿,像在老鼠窩裡撿出來的。 「好一匹牲口!」王朝觀沒理會那種嘲謔,他看牲口看呆了,口涎咧咧的半張著嘴。 「看看不要錢。」驢主人又說。 這回他聽見了,瞋了對方一眼說: 「何止是看?!我要買你這匹驢!——找開行的過來談價罷。」他一面說著,一面把懷裡的小鏈袋搖得叮噹響,表示他有錢,存心要來買驢的。 這一回,驢主人的笑容變得正經了,急忙跑去找了開行的來,那個開行的是個滿臉紅光,頂上冒油的大胖子,笑起來分不出哪是下巴,哪是頸子。 「喝,王大鬥,你想來這兒買驢?!」開行的凸著肉聳聳的大肚皮,笑喊著傻小子王朝觀的諢名說:「你懂不懂得看牲口?——我要跟你說,這匹青驢,是今兒市上最好的一匹!算是叫你碰上了!」 「行家說的不錯。」驢主人說:「它是鎮上酒坊公驢的種,河西董家油坊草驢生的第二胎,好種出好苗,要不是急等著錢用,你以為我捨得賣它?人說:銅騾子,鐵驢,紙糊的馬,我這匹青驢該是純鋼打成的,兩頭見日,能走一百廿裡長路。」 「還經得住像我這樣兩個胖子壓的。」開行的說。 「不。」驢主人說:「三個胖子,它也照樣馱!」 「你看看牙口就知道,它才兩歲,沒長得足!」開行的又說。 「就是沒長得足,它也已高過了騾子,壯過了馬!」驢主人說。 王朝觀繞著那匹青驢,轉來轉去的看了兩個圈兒,那真是一匹使人羡慕的好牲口,軀幹高大,腰臀豐隆,兩耳敏活,兩眼有神,四隻蹄子像黑窯碗一樣,粗看上去簡直像是騾馬。 「我就是要買這樣的一匹驢!」他說:「不知道是什麼價錢?」 「天地良心一句話,」驢主人說:「這牲口值得十五兩銀子,我因為急等錢用,自願殺價,十二兩銀子,不能再少了!」 「不多不多,」開行的說:「還不到半匹馬的價錢,可是,它卻當得馬使喚。王大鬥,我說,這便宜可是讓你給撿著了!」 「我沒那多錢,」王朝觀說:「買賣牲口,有討價,有還價的,我得還還價。」 「瞧你的樣兒傻裡傻氣的,」開行的說:「說出話來,可比鬼還精靈,……我看這樣罷,我居中說個價錢,你也不吃虧,他也不上當,他再讓二兩,你出十兩整數,就把牲口給牽走。怎樣?」 王朝觀眨眨眼,還是那句老話: 「我沒那多錢!」 「嗨,」驢主人抓著後腦殼說:「你究竟要出個什麼樣的價錢?甭吞吞吐吐了,爽快點兒說出來,是多是少,咱們也好商量。」 王朝觀伸出兩個手指頭說: 「我出二兩銀子。」 「你是在開心逗趣罷?」驢主人說。 「二兩銀子,」王朝觀一本正經的說:「多了我就沒有錢了!」 「笑話,」驢主人氣得胡梢兒直動說:「二兩銀子,還不夠買一條驢腿的呢!」 「老大爺,您甭動火,」王朝觀說:「我總算誠心誠意的出了價,賣不賣由您,驢沒賣成不打緊,您要是氣出病來,我可擔當不起。」 「你去罷,」驢主人說:「我沒精神跟你瞎拉扯,你去買你那二兩銀子的毛驢去罷。」 王朝觀並沒介意對方的搶白,轉臉就走開了;開行的胖子跟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 「大鬥,我看你那二兩銀子,是買不著膘壯的牲口的,你不妨到那邊去轉轉,看看有適合的小驢駒兒沒有?買匹脫了奶的小驢駒兒,雖說一時不能用,勤加餵養它,半年也就長大了。」 「敢情是,」王朝觀說:「我實在急著要買一匹驢呀!我這就去瞧瞧。」 他謝了開行的,走到牲口市場的另一個角落上來,這個角落上拴了好些毛驢和剛脫奶的驢駒兒,王朝觀看中了一匹,正待問價錢,開行的大胖子跟過來說: 「我勸你換匹小點兒的罷,王大鬥,你要是只肯出二兩銀子,你買不到這匹驢駒兒,這些大骨架的驢,一出娘胎,就比毛驢兒大,價錢也昂得多。」 「您多幫幫忙,」王朝觀說:「我只有這點兒錢,還是打短工積賺來的,大骨架的牲口買不起,買匹毛驢兒總該夠了!」 「那得看是什麼樣的毛驢,」開行的說:「若想挑選好些兒的,少說也得五六兩銀子,你的錢不夠,還得回去再苦一兩年。」 「我買毛驢生的小駒兒總成!」王朝觀說。 「小哥兒,買駒兒不如買老驢可靠。」一個穿黑衫的漢子搭腔說:「你買了駒兒回去,白吃你半年的麩粉草料不幹活,那些錢只得加上算,先就划不來了,驢兒又嬌嫩,最易惹毛病,萬一生病死了,銀錢不是落了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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