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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你問那些揍人的,問他們容沒容我張嘴罷?我吃了你們一頓飯,卻貼上兩顆大門牙,這本賬,倒是怎麼演算法呀?」

  當然,祝老三的算盤沒撥歪,丁家老莊這門遠親是認定了,依舊靠那兩顆被打掉的門牙,他賴在二大爺家裡,睡著吃了三天,他走的時候,二大爺還送他一袋烙餅。

  他離開丁家老莊,到西山鎮去。

  西山鎮要比平原上的集鎮還熱鬧些,這可是歪頭祝老三沒想得到的。

  自從單身一個人走道兒受了這麼多的冤氣,使他覺得只有先找到賈老虎,投幫入夥才是辦法,不過,他身上還帶得有些錢,假若不在西山鎮上盡興樂一樂,那就不夠意味了。

  找家客棧住下來,當晚他就坐在茶鋪裡的賭檯子上,跟一大夥人生臉不熟的傢伙推起牌九來。要說祝老三對於賭字不精,那些傢伙比他還差勁得多,除了張嘴窮吆喝,連祝老三一共偷過幾張牌都不曉得,何況祝老三在偷牌換點兒之外,順便動點兒小手腳,略為掱了一點點,表示他是個不會「忘本」的人。

  「乖傢伙,你老哥門檻兒蠻精的,」一個老幾帶有點兒醋味說:「面前的銀洋越迭越高……有鬼在暗地裡幫你接錢過去,操它的!」

  「財神老爺跟我把兄弟。」祝老三說:「我哪還稀罕鬼幫忙?」

  「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在這一帶地方,錢多未必是福,賈老虎要是看中了你,怎麼辦?」那人的唇角帶些調侃的意味,在馬燈光底下,嘴角的線條顯得格外的分明。

  「有什麼怎麼辦?招我做女婿。」祝老三咧開嘴角笑笑說:「歪頭歪腦,銀子不少,我祝老三,天生就是一付做女婿的好材料!」

  「可惜那賈老虎沒有閨女,你這歪頭矮鬼,想做女婿也做不成。只好下十裡澗,做一隻沒捏端正的餛飩。」

  「笑話。」祝老三摟摟他的銃槍說:「就憑這支槍,他請我去幹三等強盜,只怕我還不願意呢,沒有兩下子,七裡鎮的羅大成會擺酒請我?!」

  祝老三這幾句大話,算是請了閻王來壓小鬼,把那幾個都嚇得夾著尾巴溜掉了。賈老虎這股子人,雖說在西山一帶有點兒名頭,比起羅大成來,還差兩個肩膀,一說是羅大成擺酒請過的客人,他們哪兒還敢幫邊?有人已經回十裡澗跟他們的頭兒賈老虎報信去啦。

  而祝老三的手風很順,連著贏了滿滿一袋子洋錢。

  當初離家時,把老婆兒子拜託小錫匠大哥代養活,雖說彼此是磕過響頭,折過鞋底的把兄弟,老花費人家也不成話,趁如今手風順,積下了這些錢,花也不能一下子都花盡了,多少得留點兒壓袋子,日後好捎回家去,好爭它一口氣,當初自家說過,混不出名堂不回家,恁情死在外鄉的。

  慢點慢點,我祝老三哪天有過這多錢的?有錢不花才是天下第一傻蛋呢!……日後投幫入夥,有人有槍,難道還愁積不了錢?要省也不該在現在省呀!

  只要想花錢,偌大的西山鎮還怕沒有花錢的地方?

  二天晚上,祝老三的床上,就多了一個雌貨。

  這雌貨跟著拉纖的茶房進屋時,忸忸怩怩的低著頭,真它娘有幾分像是羞人答答的大閨女,渾身上下一片豆綠色,露出來的手跟脖頸比映得格外的白嫩,祝老三一眼就看中了。

  比七裡鎮那個紅襖娘們更好得多。當然,這還是看在眼裡的想法,等到嘗過了,才知道她的滋味,更勝過鹽水洗白了的新鮮蝦仁。……把白花花的銀洋留給老家那個乾癟癟的黃臉婆子,那才是一等一的傻蛋呢。

  「叫什麼花名兒來著?」

  「七歲紅。」女人抹著祝老三留在她臉頰上的口涎。

  祝老三掐指算一算,它娘的七歲紅,七歲就紅,想來自有她撩人的地方,那時晾曬她,絕沒有今天這樣豐腴罷?我祝老三雖沒擷著黃花一朵,啖的卻是熟透的紅菓兒呢。

  「七歲紅,這名字爛乎乎的,不好聽。」

  「你可有更好的?」女人在被窩裡說。

  「叫它娘萬年青罷!」祝老三說。

  看著銀洋的面子,那穿綠襖的雌貨立刻就萬年青起來了,祝老三贏錢雖很容易,花出去可精細得很,一分一寸都用在適當的地方,彷佛唯有那樣,才推得開留在他感覺裡的黴氣,添一份虛無飄緲的吉祥。

  「萬年青,你這小婊子,你要是我祝三的老婆,那該多好。」

  「是嗎?」雌貨笑得在床上滾:「什麼好不好?如今難道不是,我不知這跟那,有什麼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呢?歪頭祝老三日夜黏在床榻上,當然算計不出有什麼不一樣。他袋裡的銀洋,一塊塊長了翅膀,飛過纏綿淫冶的黑夜和有情有趣的白天,都落到女人的手裡去了,他是被弄松了的螺絲,兩眼深陷下去,外加一圈兒青黑,那個歪歪的腦袋,萎頓得連脖子都掛不住它了,唯其萬年青不是他老婆,他才有意猶未盡的依依。

  「萬年青,我娶了你罷!」他懇求說。

  「我說過,歪頭大爺,——我打七歲起,就已經嫁了的。今年我廿三,還談『嫁』嗎?」女人笑得抖抖的:「你要的,他要的,全都在這兒,我沒收起一星半點呀!我嫁的是錢。」

  「那我包了你罷!」

  「錢。」女人伸開五個手指說。

  「又是錢!」

  「當然。」

  歪頭祝老三抓抓頭皮,他知道他沒法子跟她談旁的,七歲,八歲……年年都有人跟她談過,要是有辦法,這些話也攤不著他來講了!只是錢溜得太快些,滿滿一袋子,撐不了多少天。

  「好罷!等我去贏了來。」歪頭祝老三說。

  為了萬年青,他不得不暫時離開床榻,夜夜坐到賭臺上,誰知那個一向跟他密契的財神爺另交了新朋友,他開頭是輸錢,後來是撈本,癩蛤蟆掏井,越掏越深,等他輸得連偷牌也偷不出好點子來的時候,萬年青又變成望之儼然的七歲紅,鎖起她的褲帶了。

  這種寡情薄義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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